新闻背景:
在第七届广东鲁迅文学奖评奖活动中,深圳一举夺得12个奖,其中八部作品获奖,四部作品获入围奖,获奖总数高居全省各市之首。其中七个文学门类有三个门类的“第一名”均来自深圳,成为本届鲁奖评奖的一大亮点。
著名文学刊物《山花》的主编助理冉正万说:“最近三年来,我们杂志收到的深圳原创文学作品是国内各大城市中最多的,而且刊登量也是最多的。我们完全能够感受到,深圳的青年作家正在呈现整体性崛起的态势,在我国文学界占有了一席之地。”
然而,中国作家协会创作研究部主任、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雷达,却毫不隐讳地大声疾呼:“到目前为止,深圳没有一部真正属于自己的文学作品。”
据不完全统计,深圳近年来有近80名作家频频冲击国内文坛,光获奖作品不下于100项,但是鲜有人深度记录深圳人的心灵史和成长史。深圳大学一位评论家认为这种诡异的现象让人难以思议,她一脸茫然不解地问:“他们为何不约而同地要‘抛弃’深圳?”
本文试图通过记录深圳三位当前风头最劲的作家的“私奔”史,给那些正在思考深圳为什么没有一部真正属于自己的文学作品,以及怎样才能催生一部与这座快30年的城市匹配的黄钟大吕式作品的人们一些新的思考。
谷雪儿:殉情也要在别处?
日前,一部书名叫《纳西人的最后殉情》的长篇小说在全国图书市场卷起了一股阅读热,这部书的作者就是深圳近年来的当红美女作家------谷雪儿。
《纳西人的最后殉情》主要是通过发生在云南丽江周边地区的纳西人身上的殉情故事,阐述纳西人殉情的历史文化和民俗风情。自2003年4月开始,谷雪儿多次原理深圳,跨越云南,、四川、青海三省,深入纳西人居住的地方进行了长达三年的田野调查。在这期间,谷雪儿穿越了无数条茶马古道,经常出没于高山峡谷和悬崖峭壁之中。
为创作此书,谷雪儿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2004年有一次,我进入了一个最原始的茶马古道,并从那里进入了‘中国最后的一个原始村落’,那里大概有100户左右,却同时存在着5种婚姻形态,这是非常原始的。”那里的地里环境非常恶劣,谷雪儿曾走掉了4个脚趾甲。为了去一趟东巴圣地,尽管当时腿部已经发紫发绿,她还坚持拖着被一位藏医认为不能再要的双脚,进区了东巴圣地,并在里面一呆就是8天。谷雪儿说在走访的过程中她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是“恐惧”,是对渺无人烟的险恶森林的恐惧,更是“害怕自己走不出山林,选题夭折”,她说:“我是世界上唯一在做殉情题材的女人,强烈的使命感支撑着我要完成的信念。”
这部作品为谷雪儿赢得了巨大的声名。但不幸再次证明谷雪儿要在她的作品中把“深圳”抛弃到底!这位北京广播学院播音系毕业后放弃工作,漂在深圳的自由作家,此前出版了《谷雪儿诗集》、小说《生命在于折腾》。由她填词的歌曲《香格里拉》、《凤凰天堂》等在民间广为流传。遗憾的是几乎没有一部稍有影响的作品与这座她生活了10多年的城市有关。
谷雪儿好酒好歌,口无遮拦,性格外向,喜穿一袭露肩背带裙,长发垂腰,皮肤黑得出奇。她像一条鱼在城市里游来游去,做酒店董事长的助理,做出国访问学者,做国际导游,做网络公司CE0,做美容店老板。但是忽然有一天,她放下一切来写小说了。
谷雪儿说,她在深圳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浪人,一直在漂。深圳不是自己的终点,不是自己的目的,而是她的过路之所、落脚之处。
一位记者问同是来自北方的知名女作家 李亚威:“谷雪儿身在深圳,却心想着云南,这个现象说明什么? ”
李亚威回答:“这就是深圳作家的“私奔”情结,在谷雪儿的诗歌中,有一首诗是这样的:在很远的地方想念深圳,只要我能直立,我就会立足这个世界、回到我梦想的家园。”
如今,谷雪儿已经在云南、贵州、四川、西藏等各种人迹罕至的地方留下了自己的足迹。只要创作缺乏灵感,谷雪儿就会选择行走,到大自然中去寻找一种激情和活力。但是,每当浪人行走天涯,自己远在深圳的那间小屋里温馨的灯光又永远是谷雪儿心头的牵挂。
这个小屋什么时候才会诞生一部真正属于它的有分量的作品呢?难道谷雪儿只能在别处为文学殉情?
盛可以:为什么不可以?
2007年,是盛可以写作的第五个年头,在这五年里,她写了七本书,完成了由业余写手向专业作家的转型。盛可以2002年才开始发表小说,但就在当年这个中性的名字席卷了《收获》、《天涯》、《芙蓉》等国内一流文学期刊,并且获得了当年“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最具潜力新人奖。因此,2002年被许多文学评论家称为“盛可以年”。盛可以主要著作有长篇小说《水乳》、《北妹》、《火宅》、《道德颂》,小说集《取暖运动》等。
这位深圳本土成长起来的、极具指标性意义的女作家,多次对深圳市文联专职副主席杨宏海说,能不能在市文联给我提供一张安身的书桌,未果后,只好逃奔广东省作家协会。
几乎所有湖南人的性格都有象屈原的地方:“既然打不赢你,我就把自己打死”。盛可以也一样,她说:“既然我在深圳文坛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我就抛弃它。”
一次朋友聚会上,有人提到了长篇小说《水乳》,他说这个叫“盛可以”的、能把小说写得如此凌厉和冷静的文学新人肯定是个40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席间一个长发披肩的清秀女子开口,我就是盛可以。说起这个故事,盛可以有些忍不住的笑意。
盛可以说话慢条斯理,似乎对一切都漫不经心,但却能以一天三四千字的速度疯狂写作,一年创作三部长篇,十几部短篇。不过,除了一部《北妹》可以看到深圳的地理影子,其它作品几乎与深圳毫无关联。
1993年,连初中毕业证都没有拿到的盛可以离开了家乡湖南,来到深圳,一待七年,其间在证券公司站过柜台,在纪委和文化馆当过文秘,在中学生刊物当过编辑。“深圳是我的第二故乡。”盛可以说。
但在做出写小说维生的决定后,2001年,盛可以就毫不犹豫地离开她的“第二故乡”,她私奔到了沈阳,理由似乎很简单:“因为很久没有看到雪,所以要选择一个冬天下雪的城市。”在沈阳,她开始了写作,“写作、上网,这就是我全部的生活。”《北妹》、《水乳》、《火宅》,和十几个中短篇就是在这一年里诞生的。她说自己每天写三四千字,直到有一天发现脊椎痛得不行,才停下来休息了一个月。
盛可以曾经很为自己的“漂泊生涯”骄傲,她说“虽然挺苦,但是也有乐趣在其中,因为一个最终的目标在吸引我自己”,但她也承认,“想找一个我喜欢的城市,能在那个城市呆下来。”
不久前,盛可以又回到了深圳,她说她不想继续漂泊了,她想安定下来,好好的写些东西,但是最后还是怏怏返回了广州。这个叫盛可以的女孩,连自己也想不明白:在深圳写小说,或者写深圳小说,怎么就不可以?
梅毅:躲进历史的 “狂人”
写历史的时间比易中天要早;出版历史书的数量比易中天、阎崇年二人之和要多;在网络上的粉丝比易中天、阎崇年、于丹三人之和要多。赫连勃勃大王,这个昔日匈奴暴君的名字在普通人看来有些拗口,但在网络上,却是一个受到众多网友追捧的名人。生活中,他的真名叫梅毅。
2004年至今,这个远离深圳文化圈子的作家陆续在内地和香港出版了《隐蔽的历史》、《历史的人性》、《华丽血时代》、《历史长河的悲喜英雄》、《帝王将相的博弈真相》、《帝国的正午——隋唐五代的另类历史》、《历史总是叫人惦记——小怜玉体横陈夜》、《刀锋上的文明——宋辽金西夏的另类历史》和《帝国如风——元朝的另类历史》等10多部历史书。全国著名作家李国文、雷达、蒋子龙、梁晓声、肖复兴、舒婷、叶延滨、林希等人也对其作品大加推崇。
许多读过梅毅历史图书的人都以为他是一个纯粹的历史研究学者。可实际情况恰恰相反,这位从小在北方长大的天津人大学毕业以后一直在深圳从事了10多年金融工作。他精通英语、法语等外语,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而且,最初他是创作现实主义作品的,比如《生命的伤口》《另类情感》和“伪青春三部曲”——《南方的日光机场》、《失重岁月》、《城市碎片》。梅毅甚至还翻译出版过社会学教材《人类行为》。但他从来没想到会以大历史散文而出名。
梅毅到深圳后,所谓的文学写作一直处于业余状态,完全是个人喜好而已,就比如有人喜欢喝酒,有人喜欢打牌,有人喜欢钓鱼。从周一到周五,只要有空余时间,梅毅就会读读古书,“别人晚上看电视的时间,我用来读史书,还有出差坐飞机,3个小时,你看看书,一抬头都到了。”工作日读的资料,梅毅利用周末两天来转化成文字。梅毅一个周末两天就能写2万字。
梅毅写明朝,主要想写的是一个“欲望膨胀的时代”。在他心目中,明朝的灭亡,就是过度纵欲的结果。梅毅喜欢写李自成和张献忠,正是因为他对这些人物有了新的认识。李自成的兵败,他觉得主要还是人性在欲望困扰下的结果。当他做这些分析时,感觉特别酣畅淋漓。
不过不管写什么朝代的历史,梅毅都要先读这个朝代的正史。“写历史还是下苦工夫,比如宋史,500万字的资料不敢说细看,大概翻一遍,我写李自成1.83米的个子,瞎了一只眼,别人说你怎么知道他长这样?这个东西就得看至少得看五本笔记,当时明史的笔记,你才能得出这个结论。”梅毅解释说。
他引用诗人北岛的话说:历史就像废旧汽车堆积如山的场地,写历史的人从中选择自己需要的材料,你可以弄出劳斯莱斯,也可能装出一辆自行车。
但是,让人难以思议的是著作等身的梅毅竟一直没动过写深圳现实题材的念头。这个写作狂人,只是冷冷地躲在历史的深处。
深圳作家为何集体“私奔”?
据相关人士介绍,深圳的文学创作目前正处于两个高峰期。一是人才成熟的高峰期。经过10来年的人才蓄积和冶炼,象彭名燕、吴君、曹征路、南翔、丁力、央歌儿、李寿和、王十月、谢湘南等近30名作家正是高产、优产的创作黄金期,深圳要出一部真正属于自己的文学作品,恐怕只有指望他们了。二是人才流失的高峰期。象盛可以、戴军、王佑贵、陈明、缪永、王小妮、谢湘南……这些最具爆发力的新生代作家中的领军人物,纷纷在深圳停留后离开。2005年,增城通过落户政策从全国引进10名青年作家,这10名作家大部分都是在深圳成长和成熟起来的,其中,王十月、谢湘南、宋唯唯、安石榴等现在仍然在深圳工作和写作。
还有一些人则身在曹营心在汉,象谷雪儿、梅毅等等,他们的创作生活似乎与深圳无关,这也是一种文学上的逃避或者“私奔”。
如果,我们再不设法遏止这股“私奔”潮,深圳10年费尽心血打造的文学堤坝就离彻底崩溃不远了。
深圳作家为何要集体“私奔”?
长期游走于体制之外,是深圳作家离开深圳的最主要原因。对于绝大多数 “草根”文学人才,现实的生存压力如影随形。像王十月全家靠他一人养活。卫鸦以前做软件工程师时月收入7000元,现在却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另外,户口、社保、子女入学等等问题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在深圳工作10多年的戴斌,怎么也想不通,他堂堂一个作家怎么就不如一个保安,“人家可以调户口,我们不行。”
此外,深圳和深圳作家一直“在路上”也是一个“私奔”的重要原因。正像雷达所说, 1993年,邓小平南巡讲话后,中国文学由乡土文学向市场经济文学的转变,这个转变期,中国人的文学审美发生了巨大变化,由之前的“乡土文学”所推崇的对道德、土地、家乡、生命的阐释,变成了对欲望追求的激发。 城乡差距大、贫富差巨大,随着“进城务工”时代而产生的背离乡土文化的思想,也在这个时期非常凸显。深圳就是集合了这样一种复杂情绪的城市,大量农村人来深圳寻找机遇,漂泊感、自我的渺小感,在这些务工人员的身上非常明显。同时移民城市的特征也在深圳展现出一个社会万花筒,因此,深圳缺乏一种真正属于自己的气质,这就使得一批作家在观察深圳时陷入了迷茫,不敢轻易下笔。他们只好转身去写别处。
面对深圳文艺人才外流严重的状况,深圳市文联近日透露,将成立深圳文学艺术院以签约制的形式为优秀“打工作家”、艺术家开辟个人工作室,并在户口调进、社保、子女入学等方面提供支持。目前,市文联已向上级部门打了报告,希望能出台优惠举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