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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民”如何“主”
作者:贾西津
来源:WWW.InterHoo.Com   类型:HOT! , 公民社会 ,      2009/1/14 18:10:17 点击6563次

 

 

著名NGO专家、研究中国公民社会的学者贾西津女士,通过对美国大选期间的观察,写出了长篇博文。主题为:“民”如何“主”——谁竞选了美国总统?第一部分“没有过程就没有民主”,侧重在民主的程序,形象地表述为“大选七日记”,按7天写了7个民主过程中的主题;在“七日记”后,分别写了“民主有多贵?”和“奥巴马的获胜意味了世界的左转吗?”两个部分的问题;最后是总结:“民主‘乱想’看到的信心”。很有见地。原定去年8月请她参加深圳论坛,碰巧她出差,今转此文推荐给虎友。(老亨按)

 

--谁竞选了美国总统? 

贾西津

九月份在两位总统候选人竞选展开时就有政治观察家断言:“奥巴马赢了,因为他没有竞选,他在召唤”。两个月的耳闻目染过程,我的体验不断触动这句话,我想它点到了民主一个很精微的层次--总统竞选是公民实现自主的一个载体。它同样也适合解释奥巴马当选所激起的反应。

 

没有过程就没有民主

我把自己经历大选的认知变化按时间记录下来,为了记述方便,忽略掉实际日期的间隔,而简单地将之缩略为大选“七日”记。

第一天:选举是民众的狂欢节,不过是多台同演。

自2008年年初,选举投票就开始了。旦凡美国本土出生、满35岁、在美国居住14年以上的美国公民,都有资格竞选总统,但要当真地考虑这个工作,可不是投票日的事。竞选人在接受竞选捐款或竞选花销达到5000美金以上时,可在联邦竞选委员会注册为候选人,然后经过党派初选、党内会议、党代表大会提名,将名字列上选票,才进入总统大选的竞选过程。由于初选规则各州很不一样,而且初选才是真正“没有党派之争”的“多选一”,所以选民有更大的决定权,也更有趣味。比如有的州只能注册本党的选民才可以投票,有的州规定注册选民可以任投一个党,有的州选民甚至可以参加多个初选,乃至出现今年民主党初选时,共和党人跑去投希拉里的票--因为他们判断希拉里是一个更容易击败的对手。我很奇怪这样的“作弊”手法居然敢公开宣讲,美国人却向我解释:人民有支持一个人的权利,也有反对一个人的权利,他有权这么做啊。

8月25日至28日,民主党全国大会先行举行,奥巴马正式接受民主党候选人提名,发表了他的接受提名演讲。

“感谢克林顿给改变带来的先例,感谢肯尼迪代表的精神,感谢副总统拜登,感谢我的妻子。”

“我很多年站在你们面前讲我的故事,一对无名的肯尼亚年轻男子和堪萨斯妇女,对他们的儿子可以在美国实现他任何想法的信心。”

“现在我们处在战争,有很多美国人找不到工作,他们失去家园,你们有车子却负担不起开它的费用,付不起信用卡的账单,学费超出了他们的支付能力…...布什的失败政策有着直接原因。”

“麦凯恩议员是布什政策的承袭者,他认为美国经济基本强健,他把中产阶级定义为收入500万美元以下的人。”

“我们要看到民主党克林顿政府创造的2300万就业机会,家庭收入是7500美元而不是现在的2000。我的计划使美国摆脱能源依赖,结束伊拉克战争并对之负起责任。”

“今晚,这个时刻,是使美国承诺延续的机会,我们互相尊严和尊重的承诺,市场增长创造工作的承诺,政府对孩子教育、干净环境的承诺,我们是一个患难与共民族的承诺。”“美国,我们不能停滞不前,我们要走向未来。让我们延续承诺,美国的承诺,走向希望。”

奥巴马的演讲在一个巨大的广场,台下涌动着成千上万的听众,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听众手里拿着小旗子、彩色气球、荧光棒,跟着奥巴马的演讲舞动、叫嚷、鼓掌、点头、起立、欢呼,甚至落泪。台上说“美国要走向未来”,台下就满场呼喊;台上说“美国要延续它的承诺”,台下连白发长者都起立拼命鼓掌;台上谈“布什的失败政策”,台下也一片嘘声;甚至台上说“谢谢”,台下的彩旗荧光也晃成一片欢腾的海洋。如果归结一下奥巴马的演讲内容,无怪乎感谢支持、谴责现有政策、打击对手、畅想美好未来。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最当红的明星演唱会,所有的明星都会有自己的追星族,未必证明他/她唱得如何,人们通过这个机会发泄自己的情绪而已。总统选举就是一个最大的全民狂欢节,它合法性地允许人们定期发泄,尤其是在累积较多社会不满的时候,将不安定因素转移出去,社会学上把这种机制叫做“安全阀”。

研究者列举民主的好处,比如自由、透明、政府的责信等等,唯独不包括我们常常天经地义假设的作用--找到一个好的领导人。的确,一亿双眼睛不见得比一双眼睛聪明,一亿双眼睛只能避免同时掉进一条沟里。所以民主最重要的是权力结构,次之才谈得上领导人。当年从无政坛经验的施瓦辛格,轻易击败原任州长和参议员等人选出任加州州长,恐怕不完全是因为他的政治纲领更有见地,但他的没有经验也不会太危险,并可以在政绩危机下扭转局面获得连任。

其实这样万众欢呼的场面对我们也不陌生。我想起老人常常讲的一个问题:如果不是他的伟大,怎么可能那么多人都拥戴他呢?看到奥巴马讲台下激动的人群,我知道麦凯恩很快也会有一场,后来知道“红袜队”受拥戴的热烈程度不亚于此。我想,我们的民主应该再思考两点:第一,每一个舞台都有自己不同的粉丝,开放和转播每一个舞台,我们的社会会更贴近人性多样的选择。第二,民主并不代表理性,就像单靠人气指数不能区分康德和芙蓉姐姐,所以民主必要有一系列相应规则辅佐,并仅仅局限在它可以起作用的领域,而不侵入更基本的底线原则,比如人的尊严、生命、基本权利与自由。

第二天:民主使“更坏”止步。

我对奥巴马的政客式提名演讲无甚感觉,直到9月4日听到共和党提名总统候选人麦凯恩的另一场演说。

麦凯恩的场面果然如奥巴马的一样绚烂,当晚3890万人收看了其接受提名演讲,超过奥巴马的3830万人,收视率创美国政党大会的最高纪录。

“我对腐败战斗过,我对两党最大的挥霍者战斗过,我对窃取竞选上百万美元的人战斗过,我对偷袭印第安部落的说客战斗过,我对烟草公司及其辩护律师、毒品、公司工会战斗过,我为在伊拉克的正确战略和部队部署战斗过,我宁愿输掉一场选举也不愿看到我的国家输掉一场战争。”

“我不介意一场好战,关键是为什么而战。我为美国而战,我为你们而战,我为在糟糕的房市中失去房产的比尔、休而战,我为领伤残金的杰克夫妇而战,我为新罕布什尔死于伊拉克战争的马太一家而战,我为恢复我党的自豪与原则而战。”

“我们在这个危险的世界面临诸多威胁,但我不怕它们。我为它们而准备。我知道军事如何运作,它能做什么,什么能做得更好,什么不能做。我知道这世界的优良与邪恶,我知道如何与共享我们自由、安全、繁荣梦想的领导人工作,如何勇敢抵抗那些不知道的,我知道怎么样保障和平。”

“我的国家拯救了我,我不能忘记,我只要有最后一口气就要为它而战。没有什么比服务于比自己更伟大的事业更令人高兴的了,我愿为作为你们总统的事业每日而战。”

“同我而战!同我而战!为对国家正确的选择而战。为自由人民的理想与特征而战。为孩子的未来而战。为公平和机会而战。勇敢地抵抗国家的敌人。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战斗。我们是美国人,我们从不放弃。我们从不隐藏于历史,我们创造历史。”

麦凯恩演讲满腔的“战斗”情怀,作为一个总统候选人而非将帅统领让我有点不寒而栗。其后的竞选中,他和副手佩林不停抛出对对手的人格攻击和各种大帽子,愈发让人产生这一对候选人的“危险”感。令自己感到惊讶的是,我发现这个结果竟然非常直观地改变了奥巴马在我脑中的形象。简单地说,如果作为美国公民,单听到奥巴马时,我很可能不感兴趣;但是在两个选择之中,却出现了明显的选择意愿;当然,如果只有一个候选人,大概只能心中暗自恐惧了。不同人有不同的选择倾向和选择理由,但个人的心理过程却是类似的:比较造就选择意向;对某一方越强烈的认同或对他方越强烈的反对,会使选择意向越强烈。个人心理汇集成社会机制,也就是说,民主的机制在人们认为选项大同小异的情况下,可能处于“不活跃”状态;而在越多人有强烈肯定或强烈否定的意愿时,越就会被“激活”,从而产生明显的选择效果。

此次选举正好两方面因素交织在一起-- 所以人都说格外“好看”。一方面,人人平等、自由、每个人都能实现自己的“美国梦”从遥远的上空探下头来,和人们贴近地说了声“Hello”;另一方面,布什在战争、经济等方面的政策,在美国社会显露出后果,用“人心思变”来形容不算过分,本届总统政绩民意通过率已创有史以来最低。可以说,奥巴马的选票中,有一部分其实是对布什的否定票或对麦凯恩-佩林的弃权票。难怪当一个采访幽默地问“马丁•路德•金在1964年说40年后美国将有其第一任黑人总统,也就是2004年,所以说布什是我们的第一届黑人总统对吗?”,评论家回答“你可以说这些年是为奥巴马当选做了准备,布什确实给他铺了道路。”

民选不能保证一个好的领导人,但是持续的定期民选却给了社会一个自我调节的理由。有人说:选举就是西方式的毛泽东曾讲“隔几年需要来一次”的“文化大革命”,就民意疏泄和权力变革的需要上,或许是这样。权力如同水银,具有天然的聚敛性,久了便会聚集、膨胀、惰性沉淀,靠领导人的因素很难避免,乃至领导人自身都无法再驾驭。历史上没有哪个开国景象不是欣欣向荣,能够唤起人的精神和动力;而所有权力变革的动议总是面临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的阻力,“剖头颅、洒热血”难以成就。制度化的民主在这个意义上实在有创意:它在秩序之内保持一定间隔的权力更新运动,好像当前流行的健康疗法,每周主动人体排毒一次,使得垃圾不会在体内累积;通过这种机制,权力合法性地获得更新机会,给了自身一个理由,来否定过去的错误,甚至平稳地颠覆自己的过去。

我不止听到一个美国人对选举持这样的态度:哪个都不怎么样,但是二弊相权取其轻。对选举的经历让我对丘吉尔的幽默有了感同身受:据说除了人类已经尝试过的所有制度之外,民主是最差的一个。选举性民主,与其说是全体民众掌握权力的机制,不如说是权力在秩序之内获得更新、保持其社会合法性的机制。民主制度作为人类的制度创新所体现的智慧在于:它使我们在走向“更糟”的趋势前止步,不必硬一头扎下、走到天翻地覆。

选举结果几乎激荡了整个美国乃至全球,实在令人感叹— 民主选举机制,就那么神奇地,在“民生鼎沸”之前,化“民愤”为“力量”了。

第三天:民主之下,什么也藏不住。

两党的提名候选人正式公布后到大选投票,还有正两个月的时间。此前主要是党内各自的初选,中心较多,两党之间的交锋少,而最后的两个月,基本就是民主党和共和党两对候选人之间一决高下,也是总统竞选的最后加速阶段,媒体的关注点明显有了聚焦。我因为忙自己的事,并没有特别收集选举信息,但两个月时间过去,到投票日期前,我发现两党候选人在我印象中最大的变化是,他们已经完全不是抽象的名字、几个政策观点、一个党派符号了,而像你身边天天见的人一样,非常感性的一种感觉就是-- 熟悉。

我们对很多“知道”的人物不一定“认识”,而对于“熟人”,即使你们从来没正式谈过话,你也“认识”他,知道这个人“是谁”,你对他有自己的判断。回过头想,我怎么就熟悉了总统候选人呢?

竞选最重要的环节有四场公开辩论,每一场辩论均是90分钟。9月26日,在密西西比州牛津市密西西比大学,第一场辩论两位总统候选人初次面对面交锋,辩论主题是外交政策与国家安全,辩论形式是演讲台对辩,由主持过五届十次总统辩论、以怪题偏题著称的美国公共广播公司吉姆新闻时段主播Jim Lehrer主持, 辩论分为9个9分钟阶段,在每个阶段主持人引出一个话题,每位候选人做2分钟陈述,继而5分钟开放讨论,其中保证每位发言人等量的发言时间。

第二场是副总统辩论,也是大选期间唯一一次副总统候选人的公开辩论,于10月2日在密苏里州圣路易斯市华盛顿大学举行,主题兼顾外交和国内政策,形式是有主持人发问,与第一次总统辩论类似,此次的女支持是华盛顿周报责编、吉姆新闻时段资深通讯记者Gwen Ifill。

第三场辩论是总统候选人的第二次辩论,于10月7日,在田纳西州纳什维尔市贝尔蒙特大学举行,这是一场听众现场提问形式的“市政厅辩论”,由主持人--美国国家广播公司新闻记者、午夜新闻前责编Tom Broka – 点名在场听众,将其准备好的问题直接向两位候选人发问,每位候选人有2分钟时间,可以比较随意的形式向听众畅谈,随之有共1分钟的再回应时间,其中保证两位候选人获得平等的发言时,这场辩论的所有提问者均直接来自听众或互联网提问者,主持人只是选择这些人,而不归纳提问问题。

第四场辩论是总统候选人的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公开辩论,10月15日在纽约亥姆普斯特德镇霍夫斯彻大学展开,辩论主题是国内政策和经济议题,辩论形式是桌谈。谈话由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老牌记者,生涯中跨历了五角大楼、国会、美国国务院、白宫等重大事件的少数记者之一Bob Schieffer主持,答问方式与第一次总统辩论类似,最后(只有这一次才有)由每位候选人各做90秒钟的总结陈词。

公开辩论现场人数都不多,几十人或稍多,与竞选演讲完全不同,场内必须保持肃静,观众不可以有鼓掌、叫嚷、支持或反对等任何举动,一切严格遵守规程。但是公开演讲是全国电视直播,日程都是固定的,很早报纸等就做好宣传,临近的时候象学校这样的地方还会到处贴出通知,很多人是聚在公共场所的大屏幕,一起听辩论,屏幕下的观众就会非常热闹了。小小的辩论场就是聚光灯下的舞台--也许是手术室无影灯下的解剖台—是大获人气还是被大卸八块就看候选人的能力了。每次辩论开始,主持人首先声明,所有问题由他挑选,候选人或任何其他人员没有事先获知。今年议题比较特殊,不仅集中于对外政策,而更多涉及了国内事务特别是经济议题。首场辩论主持人开门见山的问题就是:你们对经济复苏计划的立场是什么?并在两位候选人陈述之后继续追问:请明确表态,奥巴马议员,你是否赞成这个计划?麦凯恩议员,你是否赞成这个计划?……麦凯恩议员,你会投赞成票吗?……你是说你会投赞成票,对吗?……奥巴马议员,你对麦凯恩讲的有什么直接要说的?请直接对着他陈述。第二场观众直接提问互动性更强,比如“随着经济滑坡,退休人员、老人、工人失去收入来源,什么是最快、最实际的解放方案将这些人’救市’?”“两党都在使我们陷入这个全球经济危机,我们凭什么能把自己的钱信任你们任何一方?”“在卫生保健、能源、社会保障及医疗保险等权利改革这三项事务中,你们的优先顺序分别是如何排列的?”看这些问题穷追不舍的架式,才知辩论不是展台,而是真刀真枪啊!从第一场问题陈辩,到第二场互动提问,再到最后一场候选人面对面,交锋程度不断加强。在最后一场辩论中,主持人引导双方,分别辩述各自一些关键政策,比如针对麦凯恩的520亿有关资本市场的税收减免计划,以及奥巴马的600亿中低收入阶层税收减免和就业计划,进行相互对话、提问、质疑、解释,从而将几个关键议题更加深入阐释。

现场直播其实比现场更加热闹,一是观众不受场规约束,家人会一起议论,如果是在公共场所观看,就能听到鼓掌、叫好、笑声、嘘声了。第二是CNN的直播画面,除了辩论现场,同时还放着CNN的“人气指数”,是电台锁定的一组目标人群,他们在观看辩论的同时控制自己手里的反应器,表达自己此时支持、反对,还是没感觉,结果便汇集在CNN的画面上与辩论直播同步显示。前几次的辩论均是在字幕下方显示人气指数条,按性别分别显示为红绿两行,如图两条连续的心电图谱,你可以随着心电看到哪个候选人的什么内容大获女性芳心,什么观点男性强烈支持,谁能不断让红绿两线都攀升顶端,什么时候两线拖延滑到水平以下晃晃悠悠地表达出“演砸了!”情绪条的感性冲击还真是调节气氛,好像侦探电影配的紧张性背景音乐,大屏幕前的学生们不仅时而应和或嘲笑发言,也不停对情绪条的激烈起伏指指点点地笑。终场辩论CNN在屏幕两侧加用了6种饼型打分图,分别显示两位候选人各自获得的加分值和减分值。每场辩论结束,媒体立即进入各种相关节目,采访听众看法、汇集网络点评、邀请专家点评,第二天一早各种民意调查结果便显示出来,谁“赢”了这场辩论,支持率发生了什么位移。在全国层次,奥巴马获了“三联冠”,副总统的辩论结果显示“佩林更可爱,拜登赢了”。

公开辩论对选民了解候选人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因为只有这四场辩论,是固定的官方日程、标准的公共平台、全国直播的两位候选人面对面交锋。随着一次次辩论的完成,临近大选的时间越来越近,意向不确定的选民数量也越来越少,选民们通过辩论了解候选人,逐渐确定下自己的选择意向。四场辩论下来,我明显感知,两对候选人在我脑中已经是四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抽象的概念了。

 

除了官方组织的四场全国性辩论,剩下的活动就看候选人自己的竞选组织工作了。他们要到“摇摆州”举办大型演讲、接触选民,发放竞选材料,让选民了解自己、支持自己。这种“拉选票”的活动,在被媒体的追逐下,形成放大效应。

媒体从参选动向、初选开始就可谓无处不在,是自始至终的追踪者。不必说号称“政治台”的CNN早就设立各种2008选举专题,网站一天24小时滚动新闻、现场影像,其他电视台、新闻网站、期刊、各大报纸,很多设了选举专题、专题报道,连动物杂志的猩猩都戴上了2008竞选的帽子。特别在总统候选人确定以来,他们的确是这两个月最红的明星。

媒体不止报道新闻消息,看水平的还是选情分析、评论、采访。我原以为政治家面对无数政治评论家的挑剔、指责,是个大考验,后来发现采访记者的考验才更加厉害。他们采访总统候选人,采访其副手,采访其家人,采访熟悉他们的人,采访反对他们的人,抓住候选人可能在任何时候说的任何一个细节,面对面地追问,直接了当,一追到底。举几个例子:

佛罗里达地方电视台MFTV记者芭芭拉对民主党副总统拜登的采访,在连珠炮地质问奥巴马与社区组织促进改革协会(ACRON)政治献金问题、政策质疑后,又厉声发问:“从按能分配到按需分配是马克思的名言,奥巴马重新分配财产,怎么知道他不是马克思主义者?”拜登自嘲地笑着回应:“你在开玩笑?”芭芭拉脸上的严峻连个台阶也不给他:“不,是问题。”拜登只好一边无奈地笑一边解释:“他没有重新分配财产,只是惠及中产阶级……”随后很多媒体转载芭芭拉“烤”拜登的访谈。而芭芭拉在另一个新闻台接受访问时依然非常严肃地表示不满意:这是我身边很多选民切实担心的问题,我要代他们发问,我不认为拜登解答了我的问题。

佩林的采访则常常让人感觉如“炙烤”甚至“烤焦”。比如CBS记者Katie Couric对她的一次采访中:“很多人想知道你为什么去年才拿到护照,是不是说明你缺乏对世界的兴趣?”“我不是来自那种背景的人,你知道,那种可能在学校毕业家长给他们护照的孩子,让他们去闯世界。我一生都在工作…从教育、书中了解世界。”“你最近将阿拉斯加临近俄罗斯作为你的一部分外交经历,你是什么意思?”“阿拉斯加与邻国俄罗斯只有一海相隔,另一方面,陆地部分临近加拿大,这是有趣的比喻一种…我不知道…你知道…通讯员。”“自嘲?”“对,自嘲,我想就是这个词,对。”“好,那向我解释为什么它加强了你的外交政策经验?”“哦,当然啦,因为我们,我们的邻国是外国,在这里我是行政长官,还有…”“你参与过任何与俄罗斯的谈判等事务吗?”“我们有来往贸易…”很长的采访下来,让听的人都尴尬得不忍耳闻。再如ABC的新闻记者Charlie Gibson对她的采访:“你赞同布什主义(Bush Doctrine)吗?”“从什么方面言啊,查理?”“你如何阐释它?”“你是说他的战争观点吗?”“不,布什主义,到伊拉克战争之前。”佩林象学生被老师考问到没有背过的课文一样,只好努力作出憧憬的神情高唱了一下副总统推动民主。而对于俄罗斯的外交经验,佩林说“你甚至能从房间看见俄罗斯。”这种“炙热”的信息肯定是媒体转载的热点,很快“佩林不知道什么是’布什主义’”,“佩林的外国经验”等广为人知,乃至“从我的窗口能看见俄罗斯”成了美国人“我打酱油来的”、“俯卧撑”一般的流行语。

严肃媒体锋刀利剑,无孔不入,但是我相信对于很多美国人,特别是不那么关心政治的大众,他们对候选人的接近来自于一些更有趣的节目。美国社会的娱乐化可能超出我的了解,我曾在波士顿一年一度的赛艇活动上看到一颗佩戴电子仪的水晶人头,是高科技公司最先进的人脑遥感技术产品,装置可以直接从人脑提取信号操纵计算机,我以为是医学或什么重要行业的新突破,却原来是为了玩游戏方便互动,令我不能置信,一再追问他是否还有用于比如操作不便者的应用设施等用途,介绍者居然说:嗯,这是个不错的建议,我们目前还没有考虑到这点。在报道政治方面,媒体的娱乐节目颇有类似最尖端技术做的游戏装置,他们形象夸张地报道新闻热点,大讲候选人笑话,找替身假扮候选人模拟他/她们的竞选和采访,但是好的政治娱乐节目其深刻度却丝毫不亚于一个好政评家,他们不离政治人物的真实言行,同步跟进每一个重要环节,却毫不留情地把其言行间的潜台词全部摆上桌面。如果没看候选人90分钟的辩论,看看周六晚现场(SNL)12分钟的模拟场,听拜登讲“麦肯恩90%支持布什、变化无常、情绪不稳,但是我爱麦肯恩”,或Tina Fey版佩林“谁知道环境恶化是不是人为的,也许只是上帝拥抱我们更紧了,但我不准备谈这个问题,我们谈谈得克萨斯吧”,也形象地看到了拜登的老道政治人物风格,佩林政治观点的不足。模拟剧为SNL创下收视记录,以至我发现一些网上评论引用的是被假候选人改装过而不是候选人的原话。所以美国非常有名的政治娱乐节目主持人、获艾美奖的Stephen Colbert在有人说奥巴马做出使政治向大众普及的新创举时,调侃道:“新创举?嗨朋友,有人已经做了很多年了!”

政治人物经常会被各种媒体节目邀请做客,这是他们宣传自己的好机会,但也要经得起各种风格的嘲弄,尤其对于娱乐节目。SNL曾经邀请真麦凯恩与假佩林一道“发布最新信息,并售卖珍品”,让真佩林跟着他们疯狂的说唱快板扭动,他们还让真假希拉里同台,以及让人故作不知地来到真佩林面前说“Tina,你这么好的人,他们怎么能让你去扮演那个女人?”;坚定的共和党支持者Stephen Colbert则曾经邀请希拉里这个“什么麻烦都能处理”的女人为他处理大屏幕的技术故障,一次邀请麦凯恩不到,便引述“不要得罪做节目的”继而挂了一张变形的漫画脸代替其本人,而奥巴马笑眯眯地给他抬来自己的大事板,允许他把“娱乐”加在首行上,不知道和他日后“签署支持奥巴马”有没有关系。

在竞选中,媒体的“无孔不入”是可想而知的,但其“肆无忌惮”的程度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第一,媒体可以自由宣传党派倾向。在美国,象哈佛大学这样的机构,是不能涉足任何有关竞选的活动的-- 因为它是免税的非营利组织,联邦税法对其政治性活动有很严格的要求。我们一开学就收到学校的告知,说明今年大选年的注意事项,院长在开学欢迎式上就强调了两件员工准则:一是研究相关保护被调查对象的签约;第二就是参与政治活动规定。员工参与政治活动是个人自由,哈佛也一向很活跃,但是不能利用任何学校资源,不能使用任何学校有关名义,如果邀请竞选某一方相关者参加了活动必须给另一方同样的机会等等,否则可能将学校至于被税务局吊销免税资格的危险境地。竞选法中的限制非常多,各党派自己的竞选活动也受到诸多规则约束,例如一个人、一个机构的捐款最高额不能超过多少,哪些人才有资格捐款等等-- 比如我就没有资格捐款,因为选举法规定竞选不能接受非美国公民的资金。但是,对媒体却没有什么限制,一个主持人可以在其节目中明确宣扬自己的共和党倾向,或者做节目专门挖苦共和党候选人;选举临近时纽约时报等一些媒体还纷纷公开“签署支持奥巴马”,而一些倾向共和党的州,当地媒体在选举后甚至不报道奥巴马已经当选的消息,而只报道麦凯恩在本州获胜了。我请教几位法律专家,媒体影响大众,为什么可以为一方做宣传,他们的回答都很简单:媒体是言论自由。

第二个方面是媒体的“混淆视听”。比如人物、情境逼真的模拟剧,以至观众在街上错认“候选人”。还有各种涉及候选人人格的作品,比如共和党宣传广告将奥巴马与拉登的头像互换,配以恐怖音乐的动画;支持民主党的《好色客》老板自己掏钱请色情女星,“竞选”谁更像佩林,以其形象拍出色情影片。历史上曾经有过政治人物诉媒体报道不实的案例,但被法院判定媒体对公共职位人物报道信息不全观点偏见是OK的,以防对言论自由构成压制,以后公众人物诉媒体就更难赢了。宣布竞选总统,相当自我放弃了个人形象权,这也算问鼎公共权力的人所必须享有的“特殊待遇”吧。

第三个方面是“负面广告”或称“攻击性广告”。各党派不仅为自己的候选人做正面宣传,还为对方候选人做负面宣传。共和党的网站首页就放着“会面奥巴马”,里面一项项列举奥巴马相关故事,恐怖分子、社会主义者、ACRON贿选等,以“告诉你一个真实的奥巴马”。某州的共和党人还宣称要自制奥巴马负面广告的光盘,大批量发行。竞选者都承认,负面广告的作用确实有效。该做法的发明者、“攻击性广告之父”Alex Castellanos一次恰好到哈佛讲座,我对于这个有争议的话题请教他的观点:“你认为这是公正的吗?”他说“当然是公正的,因为我们需要知道所有潜在的问题。”“可如果不是真实信息,不是在误导选民?”“没有一个上帝为你判断真实与不真实,每个人自己才能判断是不是真实的。如果他判断不真实,不是对发布广告者反而不利吗?”“可他怎么能判断出来那不真实呢?”“人们会比较,从获得的各种信息中,人们自己会判断的,就象你一样,会来问问题。”“但你是假设人们的信息是完全的,可事实上很多人不能获得充分信息,如果他只看了这一个广告呢?” “如果他事后认为他相信错了,选择错了,他下一次不就学会了,人们应该学会识别。”我对负面广告的问题,还无法发表太多的评论,但与这位保守派共和党人、“攻击性广告之父”的接触,却让我深深有一种感觉:那些看起来“添乱”的现象,背后竟会有我们想都想不到的对于个人选择责任、自由、民主信念的极至推究。我也听到“非常厌恶”负面广告的人说:我们不能在法律上限制它,因为真假的区分是很难的,不能交给个人以外的第三方--政府以裁断权力,它是言论自由。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中写道:“国会不得制定任何法律限制言论自由和出版自由”,后来因抵制征兵案法官作出“明显而即刻的危险”例外原则,仍然有专门著述质疑,论述这个例外也违背了宪法的初衷。在美国,人们对于自由、民主价值的探求,走得是如此之远。类似此般的信念,会太理想主义,而造成实际的“混乱”吗?或者,正是因为这些看起来“不可思议”的理念的存在,才让其他地方不敢想象的事情在这里真实发生?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竞选过程的一个独特场合,大概是除了官方组织的四场辩论外,唯一可以让两党要人平心共坐的地方,即非营利组织创造的民间“第三方”平台。“阿尔?史密斯纪念基金会晚宴”就是一个对历届总统候选人特殊的机会,也是特有的考验。晚宴每年一次在纽约Waldorf-Astoria宾馆举行,是阿尔?史密斯纪念基金会主办的天主教慈善组织的筹款宴会。基金会是红衣主教为纪念Alfred E. Smith-- 纽约州任职四届也是第一届天主教徒的州长、深受民众尊重和爱戴的美国著名政治家-- 而在他1946年去世后设立,自1960年邀请尼克松和肯尼迪演讲以来,两党候选人共宴就成了大选年的惯例。晚宴坚持不分种族、政见、肤色等的原则,在晚宴上的幽默演讲也成为一个默认的传统,人们盯着这场“表演”,看总统候选人能否以轻松的心态对待自己及其竞争对手。两位候选人可以趁机化解冰锋,又不失时机更多方面传达自己的信息,场面令人想起第三方做东的国共和谈。奥巴马表示听说能从窗口看见俄罗斯的咖啡屋很高兴,叹在座的希拉里使自己头上的光环黯淡,说麦凯恩的顾问认为继续谈经济他就输了所以自己准备今天谈谈经济;麦凯恩提到奥巴马送给他的别名--乔治•布什,问候克林顿怎么那么忙于为打败自己夫人的对手助选,连晚宴都没时间参加。这种演讲比纯枪舌剑还要考验智慧,大概也是唯一两篇同时被严肃媒体和娱乐媒体全文转载的候选人发言。

大选前夕,媒体已经热闹得铺天盖地,两党的助选活动加速冲刺,奥巴马买了几大电台的黄金时段同时在各台发表演讲半小时,两位候选人分别去各自的“争夺州”一场场现场演讲、接触民众。投票日当天,公开演讲和大规模竞选活动都停止了下来,选民安心投票,不过此时,相信候选人对他们已经是个“熟人”了,恐怕连奥巴马刚去世的祖母、非法移民的姑妈、早年的同学都熟悉了(这倒的确归功于“负面广告”)。令人感叹的是,选举一结束,负面广告、模拟剧、相互攻击、网上竞选,瞬间烟消云散,如风扫叶过、一夜春度,转眼换上了政府交接、经济主题。将佩林挖苦最厉害的SNL请佩林端坐到它的镜头前,佩林略带低落地说:我不会介意媒体拿我开的玩笑,毕竟它从来是我们伟大政治传统的一部分,没有一个竞选公职的人可以凌驾于被大众批评。

原来一个社会的透明是这样炼成的。

第四天:美国不成熟的选民与成熟的民主。

8月29日共和党总统候选人麦凯恩宣布佩林将作为他的副总统候选人参加竞选。抛开成败适否不谈,这件事确实给大选带来了更多戏剧性的情节。

按照政治观察家们的研究,总统选举中民众一般是不投副总统的票的,或者说选票投向与副总统候选人关系不大。但是在今年,媒体曾一度把选举界定为“第一个黑人总统和第一个女人副总统的竞争”。她的名字风潮般地在视野中出现是这样的:佩林的无框眼镜已经脱销!佩林的口红到底是哪种牌子?佩林的鞋引领时尚款型!一幅幅大照片和首页头版的标题,使麦凯恩的民意调查支持率迎头攀升,以至共和党的竞选总部担心佩林的风头会压过总统候选人本人。“投票”,其实也是“人气”;谁的“人气”多少都无可厚非,但是总统候选人的“人气”理由实在让人觉得颇为滑稽:美国人民这样选总统的?!

后来逐渐了解到,佩林是阿拉斯加州州长,政治资历浅,在政绩上并不为人关注,民调显示多数美国人此前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她曾经获得当地选美比赛的冠军,具有很强的与人交流能力,育有五个孩子,明知小儿子是唐纳症还是坚持把他生下来,支持自己未婚先育的女儿不堕胎,是保守派典型的美德典范。女性(贴近民主党里希拉里的支持者)、强亲和力(贴近“普通大众”)、宗教与保守美德(共和党的保守主义选民重视的价值)、华盛顿政治的“局外人”(远离布什政府),从哪个因素看,麦凯恩的选择都象个选举组合策略,而不是治理组合策略。不过,选举组织者们选后经验谈,选举策略、简单形象刺激、口号、“负面广告”,在竞选中确实都是有效的。民意一“引”即“导”,从什么意义上说美国的选民成熟呢?

随后,9月7日,佩林接受了第一次脱稿采访--ABC新闻Charles Gibson对她的采访;16、17日FOX新闻Sean Hannity做了她的第一次电视采访;24日CBS的Katie Couric进行了第三次采访。佩林在几次采访中知识缺乏的“惊人之语”和言词支吾,让共和党竞选总部大跌眼镜,而随着采访内容不断被其他媒体转载、评论人引述,关于佩林的笑话和滑稽剧越来越盖过此前的追星报道,选举信息网对于候选人的观点比较中佩林的名下总是一大串“?”(表示此观点尚不清楚),民意支持率曲线开始拖起了尾巴,关于佩林的话题焦点转为“是资产还是包袱?”的争论。10月2日副总统公开辩论,几大媒体调查显示:多数选民认为佩林的发挥超乎他们意料地好,佩林比政治老手拜登获得了更多的“可爱”分,但是同时他们认为拜登更胜任副总统的职位,拜登赢了辩论。

副总统辩论之后第二天,佩林在科罗拉多拜票演讲的言辞再度抢占头条:“奥巴马在把美国拖入恐怖主义”,在其后的日子里,“奥巴马是社会主义者”、“马克思主义者”,“奥巴马和ACRON(社区组织促进改革协会)有什么关系?”,“奥巴马接受非公民竞选资金”(奥巴马早年移民美国没有美国国籍的姑妈给他捐了一百多美元),隔几天一个波澜,几乎成了每周一题。早在第一次总统辩论前夕,麦凯恩曾吓了各方人士一跳,因为他“拒绝出席辩论,要去华盛顿解决经济危机”,谴责奥巴马在国家危机之时还在考虑选票,自己“宁愿输掉大选,也不愿国家输掉一场战争。”,奥巴马毫不妥协地声明自己将赴辩论“正因国家在危机之时,才更需要让民众看清方向。”才使第一场辩论没有变成“独角戏”。但是随着大选临近,共和党对奥巴马的攻击明显超过了它谈论的“议题”。特别是佩林每次令人心惊肉跳的言论,部分共和党内部人士开始提出不满,说佩林“说话越多,越让人害怕”,认为她已经成为党内的“麻烦”,甚至“癌症”。到10月底的时候,共和党内立场的分化愈显突出,一些知名的共和党人纷纷公开签署支持奥巴马,其中包括艾森豪威尔的孙女、政策专家与作家Susan Eisenhower,里根时期的白宫办公厅主任Ken Duberstein、副检察长Charles Fried、陆军部长助理Delbert Spurlock、国内政策顾问Bruce Bartlett,美国前国务卿鲍威尔(Colin Powell),布什的前新闻秘书Scott McClellan以及前讲稿撰写人David Frum,前马萨诸塞州州长William Weld,得克萨斯州共和党财务主任Richard S. Seline,共和党议会候选人Joel Haugen等几十个政界知名人士。有人将佩林的无知列为原因之一,一个支持麦凯恩重整共和党的人说,当看到他选择佩林、如此投机之后,知道他不是认真的了;更普遍的认知是:奥巴马没有挑起种族问题,没有攻击共和党,他值得尊敬。

最后选票的结果分析,奥巴马并没有像人们预期的那样动员起了大量的黑人投票和年轻人投票。其中黑人投票率13%,只比2004年11%稍多,在其获胜的北卡罗来纳州,黑人投票率比2004年还低4%,而在1964年以来民主党首次获胜的弗吉尼亚州,黑人投票率和2004年同样是21%;青年人占18%,只比2004年17%多一个百分点。从支持率看,麦凯恩在白种人中胜过奥巴马12%,其中白种男人中16%和白种女人中7%;相比而言,04年布什则在白种男人和白种女人中分别领先25%和11%。奥巴马以绝对优势获得了黑人投票以及在白种以外的其他所有种族中获得了优先,他的优势也分布在除了60岁以上外的各年龄段,所有教育程度,男性和女性双方面。

结果看起来,风靡一时的“闪亮登场”和攻击性的“负面广告”都没有起到最终决定效应;而奥巴马的获胜也不是反映了对黑人和热血青年的动员。虽然,广告效应、种族、激情,所有的这些因素都在选举过程中起到了作用,但最后人们看到的是一个相对理性的选择结果。候选人各自坚定的支持群体还在,不过此时无论对哪方而言,选民的选择都多了一些更细节的了解,更深层次的掂量,更持久性的理由,“人气泡沫”被大大吹散了。选民的理性怎么表现出来的呢?因为“泡沫”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平衡。得到了什么平衡呢?我看到至少有五个方面的机制:

第一,公开的辩论和对谈,它们是最好的比较机制。丘吉尔有句名言:“对民主最好的争论就是与普通选民的5分钟对话”。观点的公开和互动最有利于澄清它自己。在一个候选人面对大众的情况下,问题代表、专业媒体人士,特别是旗鼓相当的竞争对手,就是最好的辩谈对象,他们能够更清晰深刻地把潜在问题揭示出来,展现给公众。比如四场候选人公开辩论,分别形成候选人之间,候选人与问题代表之间的直接对话,是最重要的“针刺泡沫”机制,让实质的内容显现、沉淀下来;媒体访谈是另一种“澄清浮萍”的机制,看看根有多深。经过对话和互辩,选民对观点有了实质的比较。

第二,多元开放的媒体,达成自我平衡。如果看任何一则报道,或任何一家媒体,我们很难说它们的信息是“客观”的、“中立”的,它们什么都报,甚至可以说扑风捉影。但是,当多元的“偏见”都呈现出来的时候,它们形成了自我的平衡。媒体也在此过程中积累自己的公信力,没有规制的报道不会比有规制的报道离“真相”更远。就象“攻击性广告之父”充分意识到的:滥用负面广告,同样会成为自己的麻烦,因为人是会思考的,他们不仅为演员的台词动情,还会评论演员的表演。

第三,时间是理性选择的前提。非常明显的是,在不同时间投票,结果可能截然不同。与大选相配合,美国各种非营利性的选举辅助机构、学校和研究机构、媒体,都在做持续性的民意调查,有些在年初初选时就开始进行了。民调显示各方支持率的变化,媒体常常这样报道:“如果今天投票,那么……”。民调曲线在不同州情况不一,比如加利福尼亚形成民主党在上的渐行渐远的开口曲线,阿拉巴马的曲线弯弯曲曲共和党居上,佛吉尼亚、北卡罗来纳在9-10月形成共和党下民主党上的交叉点,俄亥俄州两线相形不远,密苏里州反复交叉,新罕布什尔先远离又接近等,显示时间、事件、竞选过程对结果的影响。在全国的层次上,随着一次次候选人辩论的开展,“不确定”的选民减少,人们越来越拿定自己的主意,越临近大选,民调的结果越具有意义,双方的“版图”愈渐清晰,CNN选民预调结果与实际结果相差不到1%。在投票日之前,我们已经能够预知:奥巴马拿到手196票外加95票倾向给他,麦凯恩拿到137票外加26票倾向给他,只剩下84票未定鹿死谁手。奥巴马的“铁票”加“倾向票”已经达到291票,超出270的法定胜出票数。可见投票是对一种预期的“验证”过程,并不是一个黑匣子的揭盖,也不是一个“猜测”游戏。事实上,选举结果很少与民调预测发生颠覆性变化,即使2000年戈尔和布什的竞争,民调显示戈尔的优势,最后布什以4票之差胜出,如果从全国的总选票绝对数言也还是戈尔领先的。

之所以选举要有一个时间段-- 确定提名候选人之前一年以上的候选人资格注册和初选时间、从提名候选人确定到大选投票日2个月,就是让选民了解信息、分析、比较、审视自己选择的过程,这个过程中的一系列活动,作为民主机制的一部分,在帮助选民“成熟”,给“理性”一个缘由。(选举当天不再大规模竞选,发布重大新信息,就是因为信息没有时间反馈澄清)。选举不是一个点,而是一个过程;选举不只是投票,投票只是对选举结果的判断。经过时间的沉淀,可持续性的原由继续存在了下来,而“无框眼镜”遇到“经济计划”的话,或许你会考虑选择后者?不管最后做出什么选择,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了。美国的选举“愿赌服输”,不会赖帐,闹“颜色革命”什么的,从这个意义上说,美国的选民是成熟的,但这种成熟,与其说是个人的素质,不如说是民主的过程和民主的机制。美国的选民是学着“成熟”的。选后,不少评论家在分析胜败原因时都指出一点:麦凯恩要给人们什么信息?他频繁变换主题,除了对手的问题外,人们选他的理由是什么?而投奥巴马的人却非常明确他们为什么要投奥巴马,奥巴马却始终如一地给了人们一个信息--改变。

第四,程序使选举是一个有序变量。如上所言,选举有序、可测、合法性稳固,靠的不是民众素质,而是民主程序,如果说世界各地的民主实践需要考虑“成熟”程度的话,我想应该考虑的就是民主程序的完善程度。首先,是基本选举制度,如美国的选举制度是初选和大选两步进行、各州选举人团票制、胜者全得,其他国家还有不同的选举制度,如全民直接票决,比例代表议会制度等,各有各的“国情”、“历史原因”,但通过一套民众赋权的制度保障“民主”,政权合法性与秩序稳定才有了根基。其次,保障公民平等公平竞争的竞选程序,美国有宪法原则、联邦竞选法、竞选资金法等,对竞选每个环节有非常详细的规则,以保障公民权利和公平竞争,规则清楚了,结果如何大家都会认可。第三是投票的程序,保障选民权利和选票公正,美国的投票流程自然非常娴熟,从选民注册、投票点布置、秘密划票、电子唱票、CNN的“计划胜出”结果宣布等,已经是流水线作业。即便如此,选民在选前都会拿到包括选举事务和投票内容在内的选民手册,投票日前几天CNN等媒体、网站上开始详细介绍投票方法,把三种不同的投票机器放在网上,你可以先虚拟投一遍试试,媒体和非党派的选举监督组织开通投票热线,处理技术故障和接受投诉,“选举保护”在投票日当天就接了4万个问题投诉。有了多方保障,候选人当日只要坐在家里等着看电视结果了。所以说,民主是一系列制度和流程的效果,是在时间中显现的,一天的民主(划票)不等于民主。

最后有一个机制同样重要,即除了选举产生权力之外,民主还需要权力运行机制的保障。就象很多人说的,美国的民主党和共和党,差异能有多大?哪个人当选总统,也不是那么多人关心。有数据显示,美国的选举投票率在全世界民主国家里排倒数第一,平均还不到50%。很多美国政治学家反思公民政治参与率低的问题,不过另一方面,“警惕一切权力”的观念确实比“选个好执政者”在美国社会更加根深蒂固,美国的总统为外事活动调动不了纽约的机场,美国的党松散协调不了党内的总统和议会关系,美国公民的生活更多依靠私人组织和志愿组织而不是政府,美国人比厌恶“负面广告”更害怕把个人言论的判断权交给政府,美国人比担心枪击案更担心政府拿走个人的权力,最新的奎尼匹克大学及CNN调查显示,尽管54%的人支持更严格地管制枪支,但78%的人反对政府禁止个人拥有枪支,67%的人认为每个人有权拥有枪支,30%认为公民有组织民兵的权利。权力的结构和对个体权利的保护比让谁掌握集中的权力更加重要。总统是不可信的,谁坐在大权的交椅上都是不可信的,“人民的权力”,即不是一个虚指的集体概念,也不能仅靠一个权力产生的过程,它必须还原成个体权利的观念,体现在权力行使的每一个环节。

当然,选举本身仍然是最重要的,它的重要不在于选出谁当总统,而是一个权力的自我更新调节机制,更重要的是,它是一个公民教育过程。无论作为竞选者还是选民,都在这个过程中成为了民主实践的一部分。我也在过程中学做选民,至少不会把在从没听说过的人名前划个“○”视为履行了选民责任。一个人从符合“选民资格”的自然属性到履行公民选举权的“选民”,是习得的能力,美国选举需要选民主动注册,“注册选民”才具有投票权,也是对“选民资格”到“选民”的一种提醒。选民是民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是在选举过程中成熟、成为选民的,并不是有了成熟的选民再进入选举过程。如同孩子学走路,孩子从来是在走路中学会走路的,而从没有一个人学会了走路才下的地。如果要问学走路的第一步是什么呢?我想,先拿掉他心中的恐惧吧,人生来具备有机体的自我调节功能,真的可以大胆前行。

第五天:投总统的票,让自己当选。

政治评论家经过长期的观察总结:选民投票其实是选像自己的人。这种“像”当然有很多层面:个性、经历、身份、观点、理念,等等;同时,一个人的“自己”在心理学上也是多层次的:本我、自我、超我。党派是一种较强和相对稳定的身份认同,但也与很多因素交互作用。比如美国人不喜欢太聪明(或者自作聪明)的总统,有人说布什的辩论象小学生,但是很多人接受他,因为他看起来更亲近;佩林的很多支持者喜欢她因为“她是我们的一员”(不象那些华盛顿的“圈内人”离普通人太远)。说白了,人们在投下自己的一票时,都隐含着一种心理即把自己在这个社会中放大,希望自己的自我认同、取向、意志,成为社会的显性表现。正如借英雄电影投射自己的英雄情结,或将自己的心中遐想假托一个明星来实现。设想有人与你的“自我”很贴近,而能作为你的“超我”显现出来,那一定是最令你心神向往的事情。奥巴马或许正成就了这个角色。黑人、肯尼亚的父亲、离异家庭抚养、无任何特殊社会背景,这个谁都可以比得过的小人物,在进入总统候选人资格的时候,已经令很多人瞩目了;而使他收获最大的,是他自己非常明白这一点--选民不过在通过总统实现自己。

我早时分别到奥巴马和麦凯恩的竞选网站上逛了逛。奥巴马的网站一打开先进入大大的蓝底捐款封页,跳过去才进入正式的主页。两人的主页风格迥异,麦凯恩的页面象元帅的号令一样井井有条而铿锵有力,蓝黑色的底面上方列着网站内容:简介、议题、媒体新闻、事件、(麦凯恩)博客、联合、行动、商店、捐献,中间是配着竞选事件图片的报道或说明;奥巴马的首页则好像蓝天上飘云朵,“创建活动”、“我要参加”、“博客”、“评论”,他的板块没有“联合(Coalition)”,而有几十种不同类型的“人(People)”和每一个“州(States)”构成的“社区”,他也不用“简介(About)”,而更亲切地叫“认识(Learn)”,不用“捐献(Contribute)”,而用更小更志愿性的表示“捐赠(Donate)”。我想当然认为是奥巴马庞大的竞选团队在工作,后来发现大量内容来自资历不等的网民,任何人都可以提供场所聚会、发起活动、组织活动、参加活动。简单注册就可以创建“我的奥巴马”,把喜欢的活动拉进来,添加朋友,发言和行动,给自己在这片地上扯起个小帐篷。我也好奇创建了个“我的奥巴马”帐号,立刻看到长长的名单和他们各自留下的脚印,而我自己也就成了我所见到的“竞选团队”的一员啦。

在登录了两党候选人的网站以后,我便开始定期-- 基本是一天一封-- 收到“巴若克”(奥巴马是姓,巴若克是他的名字)、他的夫人“米歇尔”、竞选总部人员,以及一些普通人的信。你可以听到奥巴马分享他的感受“嗨,我刚刚和麦凯恩辩论完,数百万美国人终于有机会看到我们的不同观点了,我会做这些方面的事……”,“你知道,麦凯恩又掀起一个关于我的谣言,看来他是不准备好好谈论议题了,事实是……”;米歇尔会不时提醒你:“朋友,我们又到了竞选的一个关键时刻,巴若克会跟你分享他的计划,怎么带来我们都需要的改变,今天晚上东部时间9点记着打开电视观看。”“今天是选举日,记着你和你认识的每一个选民来投票,我们是依靠你把我们带到今天。”奥巴马竞选总部的财务管理者、地区主任、竞选组织人等经常告诉你他们的进展和需要:“这是奥巴马的最新发言,万一你错过了来看看,捐5块钱帮助别人也看到”,“你在竞选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加入志愿者,寻找出你怎么帮助巴若克,在你的帮助下,我们可以创造历史”,“周末加入吧,为改变而做的跑车拉票和电话银行”,“我们正在亚利桑那做最后一次也是巨大的一次努力,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捐5块钱,来芝加哥和巴若克一起看竞选夜”,还有其他社区居民或志愿者:“我刚在电话银行做过了,一点也不难,我很喜欢它,你也可以和我一样做,看看我的录像”……信中有时会插入一段视频,随手点开看看奥巴马的发言、竞选总部的培训,或者志愿者的工作;信里也总会在陈述需要或计划之后联接到捐款,每次总是请你“捐5块钱或更多”,给自己给其他人一个机会。在奥巴马获胜消息的当夜,又有一封信发过来,与以前的特殊之处是这次抬头加上了我的名字,信的标题是“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内容这样写道:“西津,我正要去芝加哥中心公园向聚在那里的每一个人讲话,但是我首先要写给你。我们刚刚创造了历史。我不会忘记你的所做。我们是在这次竞选中的每一天每一时创造了历史,每一天你的敲门,你的捐赠,你和你的家人谈话,和朋友、邻里,谈你为什么相信改变的时刻可以来临。我要感谢你们每一个人,付出了你们的时间、智力和激情加入这次竞选。把我们的国家带回正轨,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我将很快联系你告诉你关于下一步的进展。但是我会很清楚地知道一件事情-- 所有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因为你。谢谢你。巴若克”这些信让我体会与理解了人们参与的热情。

参与选举最普遍和简单的方式是关心、发表自己的意见。人们茶余饭后谈论对候选人的看法,评论他的政策,他们很认真,每个人都象顾问团的指导专家;在住宅区,常见别墅前、花园里插上一块浅蓝底大牌子“奥巴马、拜登”,房主肯定是奥巴马的支持者;捐款当然也是一种普遍的支持方式,奥巴马此次筹款超过6亿美元,打破了历届总统竞选筹款记录。和我所在马萨诸塞州是“蓝州”(民主党支持者多)有关,我一直没有看到过麦凯恩的选牌或筹款者,不过后来到两党紧紧争夺的新罕布什尔,仍然是竖“奥巴马、拜登”牌子的多,除了见到一辆小轿车后面贴着“麦凯恩、佩林”,或许这也部分体现了民主党的竞选特点。

更积极的参与者则成为“竞选团队”的一员-- 志愿者。哈佛广场四周总是有学生拿着一个小本请路人“为奥巴马为改变”捐款;公共场合、热闹的活动,也免不了有人竖起“奥巴马”标识为他宣传、募款;学校不少教授业余时间做志愿者参与竞选咨询;想支持自己候选人的一种比较广泛的参与方式是“电话银行”,网上公布划分好的时段、地点,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时间选择,在某时段到某地点,和大家在一起向可能的支持者(该党注册选民和独立选民)打电话、拉选票,也可以从竞选委员会拿一定数量选民名单在自己家里打电话;另一种常见的,特别在民主党普遍的助选方式是“门挨门”拉选票,即拿着选民名单,一个一个上门拉票,由于在“争夺州”拉票更重要,所以志愿者会从邻近的“支持州”一起开车前去支援,所谓“跑车拉票”;再深入的参与,包括组织聚会、建立组织、象《好色客》老板那样做宣传品等,充分体现各人创新。

美国党部的组织非常松散,整个剑桥市都没有一间办公室,州才有较专职的“党组织”。竞选者拉起自己的一班人马做竞选总部,但也没有严密的自上而下的组织架构,与“党组织”交叉而不重合,奥巴马在剑桥市的竞选办公室就是一个民主党议员提供出的自己的办公室,竞选期间装点上奥巴马的宣传材料,竞选完了,人、物就都撤了。整个竞选大量依靠的都是志愿者,而且很多各起炉灶、各干各的行动,做大了就成为“正式组织”。比如假若你高兴,可以把自己的住处变成一个“据点”,为奥巴马拉票、办活动;一个店主可以把自己的房子提供出来,为奥巴马竞选设立个当地办公室;各类为候选人竞选的团体(“XXX for Obama”)也不是竞选总部自上而下建立,而是各色人群自下而上发动的。比如“学生奥巴马组织”(Students for Barack Obama)一开始是在奥巴马还没有宣布参加竞选的2006年,几个学生发起社会运动,用Facebook网络促请奥巴马2008参选总统,上千学生加盟,后来转化为正式学生组织,并成为美国有史以来最大的草根学生组织之一;还存在“共和党人奥巴马组织”(Republican for Obama),是支持奥巴马的共和党人发起的,发动共和党人投奥巴马的票,搜集有名的共和党人签署支持奥巴马的声明,告诉共和党人选奥巴马的理由。

竞选还给未来总统们提供了良好的实验基地。比如在总统候选人电视辩论前的同天下午,共和党和民主党的哈佛学生党部就在肯尼迪讲坛组织了一场模拟辩论,共和党由哈佛共和党俱乐部主席与荣誉主席参辩,民主党由哈佛民主党学社法律主管和活动主管参辩,类似两对正副总统候选人对辩,分别来自共和党、民主党、媒体的三位资深人士-- 麦凯恩竞选马萨诸塞州主席、前马萨诸塞州共和党主席Jean Inman,2008年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前爱荷华州州长Tom Vilsack,哈佛克里姆森报主编Emma Lind-- 在一旁提问,楼上楼下几百人的大厅,辩论公开举行。学生的辩论比总统电视辩论少些政客措辞,更加口齿伶俐,短锋相接。想象他们当真站在总统的竞选台上,已是不输风采。

公民当真想要站在总统竞选台上也不难入手。在非营利的竞选网站上,可以找到“如何成为美国总统:步骤指南”,好象Windows应用软件说明书,或者进阶游戏指南。不知道奥巴马参选之前有没有看过,不过顺着指南所言的确认资格、“试水”、宣布候选人资格、在选举委员会注册、筹款、组织竞选、初选、党内大会、大选、投票日等步骤,还真有不少人尝试闯关。根据选举委员会公布的数据,本届总统选举中接受到宣布候选人资格或着手组织竞选的归档声明(归档的底线是本人以外筹资或在本人以外花费5万美元以上,低于此的太多了,不归入选举委员会档案),至200741为止共179人。其中,麦凯恩是061116组织并宣布资格,07130归档;奥巴马是07116组织,07212宣布资格并归档。经过奥巴马的鼓励,说不定下一次进入的人会更多了。

 

我自己因一个偶然的机会参加了一场“跑车拉票”活动,记录下来,对竞选工作略见一斑。投票日当天,我到投票点去参观,见一个商场前,聚集了几十个人,还在准备去新罕布什尔州跑车拉票。看到我过去,一个拿着本子看上去是组织者的人热情招呼:“你是XXX吧?”我说不是,我没有注册去拉票,我只是想了解一下。“那你想现在一起去吗?”我很惊讶他这样问,因为我想,在如此紧要关头,组织者不会愿意浪费时间、资源和一个无关人员谈。我说:“我不是美国公民”,他立即笑着回道:“你不需要是美国公民才可以帮助别人”,我再解释:“我只是研究者,想看看你们做什么。”他还是不假思索:“没有关系,欢迎你加入。你准备去吗?”他的慷慨有点出我意料,因为路途有一个多小时,是要合伙开车去的,我又没有事先注册。“有空余位子?”我问。他示意我等片刻,招呼了一下,找到一辆车让我与另外两个刚来的人一起搭乘,他还在继续组织后面等人的小组。临走我问他:“你是竞选团队工作成员吗?”,他招招手:“我是志愿者,这儿的都是志愿者。”

一行四人,相互认识,居然一位是大学的历史系教授,一位是在读博士研究生,车主是“自佣职业”者。他们都是民主党人-- 所谓民主党人,就是指在选民注册时将自己党派一项选择为“民主党”,当然这既不影响你的投票选择,你也可以随时改变主意转换党派,总之美国的党在全世界民主国家比也是松散的,党员其实相当一种身份认同,个人可以自由选择党,而党无法选择或约束你-- 我问他们为什么选择做民主党人,而且党随时可任意宣称,怎么形成“民主党家庭”或者“共和党家庭”的传统。历史教授说,他终生都是民主党人,他总是更倾向民主党的政策理念;车主说,其实两党差不多……至于为什么要固定一种身份,让自己有稳定认同,心理舒服一些吧;博士生没有那么固定,自己的选择随接触的环境有变化。他们象我见到的很多人一样:这都是第一年(有的已不是一次)参加竞选活动。

到了新罕布什尔的一间小店旁,教授说:看,我们的竞选办公室到了。听起来真象是他的办公室。这是一间临时腾空的房子,进门是一张长签到桌,内屋是堆满了资料的两个桌台,桌上、墙上、地上、窗户上,到处都贴着散着各式各样的“奥巴马、拜登”宣传品,空地墙边竖着几张象小学生彩笔画一般用彩圈画出的“奥巴马”名字,屋里有简单的矿泉水和小食品,走道有洗手间,到来的志愿者稍事修整,签到、拿材料、接受简单培训,就分小组出发开工。材料很简单,两份奥巴马的宣传彩页,一张投票提示单,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需要车接吗?打电话”,资料均是英语和西班牙文双语,我们所到聚居区讲西班牙语的很多,会西班牙文的人就成了抢手的搭档。培训很简洁,一个人拿着选民名单和地图,告诉志愿者路线,解答一下大家的问题,因为是最后一天,工作的目标只要确定他/她出来投票,不必管他们投谁,有问题回复材料上的电话号码。“每个人都代表奥巴马”。我问培训者,志愿者什么人都有,许多第一次做,也不挑选也不统一思想,每个人都代表奥巴马,不全乱了吗?培训者说:为什么要统一呢?说你自己想的就行了,你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人们自己的故事带来人们。我问同来的志愿者,你们怎么能了解奥巴马的政策呢?他们说,你可以从网上看啊,有各种材料了解啊。我说这个我知道,但是每个人会有对奥巴马不同的理解啊,就像辩论上麦凯恩和奥巴马还会争论政策事实,怎么能保证大家讲的一致呢?他们说:讲的一致是什么意思呢?你是说你会不了解有些政策吗,如果有回答不了的政策问题没有关系,可以记下来,回来查了或者让工作人员再回复回去,人们会很高兴你的诚实的。我问坐在桌子后面签到的、发材料的、做培训的人,谁是奥巴马竞选团队的正式工作人员,他们竟然找不到谁是负责人:“我也是志愿者,我相信这个办公室应该有专职人员”。“应该有专职的,但是现在这个屋里的可能都是志愿者。”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他们的工作是组织严密的,但是这种“无组织无纪律”为什么也说不出是任何的“无序”呢?他们的“秩序”模式是:自由选择-- 支持奥巴马、反对奥巴马、支持麦凯恩、反对麦凯恩、做第三方、什么也不做-- 然后各自用自己的方式去促成自己的目标,大家愿望的集中点,就等于一个共同目标的实现了。基于自由选择,个人意志就是社会秩序;我们总是感到“秩序”的工作量艰巨,是不是其实做了很多无用功呢?培训结束,可以各自去做了:“好了,希望你们心情好,自得其乐、做得开心,享受它吧。”

大多志愿者自己带来了“道具”,他们换上印有竞选标识的T恤衫,2、3人一组。我与历史系教授和另一位先生一组,后者早上过来已经跑完一组,同道来的还没有做完,他说“闲着时间不如尽量再跑几家”。我们拿的名单跨了三条街区,这里的门牌很难找,但是他们一户也不肯错过。敲开住户的门,先问名单上选民的姓名,在家的,确认他/她有没有投票,教授喜欢拍着自己胸口印着奥巴马头像的衣服说:“我们是奥巴马竞选团队的,投票了吗?-- 希望你投我们这个家伙!”无论名单上的人在不在,他还会追问:“你家里还有没有其他有资格投票的人?他们有没有投过了?没有注册也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新罕布什尔是可以在投票的同时注册的,如果要投的话现在去也来得及,现在投票箱还有2个小时关闭。”如果有人投过了,他也不忘补充再聊几句“愿意说说是投的我们这个家伙吗?你家里有几个人投了奥巴马?”大多数投过票的人会愿意告诉我们,有人很直接地点头:“对,奥巴马,奥巴马!”“噢,我们一家都投的奥巴马,4票!”于是彼此很高兴地握手互祝。也有人不愿意明说,但是稍微聊几句仍然会主动表明意向:“可能吧,50%......至少50%”,一个妻子说她投了奥巴马但她都不知道丈夫投的谁,他不愿意说,站在她旁边的先生却跟我们聊了好一会儿,问我们怎么看,他真的能解决这些问题吗,最末了,他略带神秘地扬了下头:“告诉你们吧,我是投的他”。教授总是很高兴地在划完表上的“√”后,把详细的情况记在旁边,比如现在住户换了人,这家一共有几个人投了奥巴马的票等,没有人要求他这么做,他解释说:我们记得越详细一些,对他们(竞选总部)总会更有信息价值。家中没人的,我们会在门口留下一份材料,有的门上拴着奥巴马的竞选宣传品,看上去是上一次到访的团队留下的。有人开玩笑说:“我都记不清多少次你们敲我的门了”。教授于是回到:“放心,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祝他今天赢”。有些家庭会真把我们当竞选组织者似的咨询:“几点结果出来?我们看哪个频道?”教授也一一指点:“最后的结果时间要看点票情况,不过不会早于9点,现在几个频道都在直播,选择哪个都可以。”事实上,人们或者不在,或者投过了,或者不准备投,我看不出这样跑对于选票有多大意义,但是他们都极其投入,有一个人找不到投票点跑来问过,教授骄傲地说:“新罕布什尔的票里,至少有我们帮助的一个人。”

亲历“跑车拉票”,我对评论家的预测很有感概:“奥巴马赢了,因为他没有竞选,他在召唤。”人们比组织者更用心地做志愿工作,因为他不需要为任何其他人工作,他只是有机会做自己想做,实现自己所想。奥巴马的“领导力”,可能恰在于他懂了不能去领导-- 因为没有人最内在的追求是帮助奥巴马或麦凯恩当总统,每个选民的选票与行动最终指向自己的当选,就象教授拍着胸脯说“我(们)那个家伙”。奥巴马此次实现的参与率、筹款数、得票数,都登得上美国历史的排行榜,想想看,他没有说过“联合”,没有说过“奥巴马带来什么”,没有说过“共举奥巴马”,他说“我的故事,就是很过美国人有过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是因为你”,“普通人可以为竞选带来大的作用,我们不能没有你”,“不是我实现改变,是你”,“是的,我们可以”。他的竞选组织似乎不是在协领人们做一件事,而是在提供技术帮助,帮你完成你想做的事情;同时提示又是无微不至的:“不要在早9晚前、晚8点后去拉票”,“为了你自身的安全,建议你们在屋门口说,不要进到家里去”,“小心狗”,“回来别忘记分享你们的故事”,“清楚自己一天的安排,知道自己到哪里了”,连奥巴马的竞选演说台都不忘在“改变”标语下面贴上时间提醒“11月4日投票”。大选前一天,波士顿地铁分发的报纸上放了一幅图,一侧是英雄形象的麦凯恩单臂劲挡,另一侧是一堆大大小小的奥巴马笑微微的头像。它大概指出了这次竞选最值得总结的经验:总统候选人如何帮助每个公民当选总统。

在查看选举委员会归档候选人名单的时候,我发现件有意思的事:在所有的竞选组织中,绝大部分采用的名称是“XXX为了总统”(XXX for president),个别用了“XXX之友”(friends of XXX)等称呼,奥巴马的竞选组织是唯一一个采用了这样名称的:“奥巴马为了美国”(Obama for America)。在美国当前经济危机、人心低落状况下当选,奥巴马未来能否成功,可能还要看他能否继续帮助每个公民做(他/她自己的)总统。

第六天:投票不只可以选总统。

我们说美国“民主投票选举总统”,一肯全肯,一否全否。其实这四个词的关系实在值得仔细辨析。首先,民主仅用投票、选举来判断是不够的,如前所述,怎么个投票法、什么样的选举、除了投票选举之外民权如何持续等等,都可能使此“民主”与彼“民主”大不相同;反之,投票确是民主的核心工具,因为把我们能想到的各种确定“民意”的办法比较起来,数票计数,规则最容易明确,结果最容易达成判断共识(尽管票数接近时仍会对规则形成考验)。简单说,投票选举是民主的必要非充分条件,有投票选举未必民主,但无投票选举民主也难实现。

其次,投票、选举、选总统也不是完全等价的。从美国社会的实践中,我们就可以深入了解两个判断:第一,投票不仅适用于选总统;第二,选举不等于“一人一票”选总统,选举适用于多种民主形式。

先说第一句话:投票不仅适用于选总统。全世界都知道美国2008是大选年,两党候选人竞选总统,奥巴马和麦凯恩(或许再加上佩林)的名字被媒体炒得一片沸腾,尤其是离得远了,遵循声波递减规则,只有叠加最集中的信息被留下来。但是如果你是一个普通的美国选民,按部就班地进行选民注册、接收选举手册、初选投票、大选投票,你会发现需要你投票的事情很多。以总统大选投票日为例,马萨诸塞州的选民拿到的选票是一张A4纸大小反正两面的印刷票,他们需要投票选举的职位一共7个:第一,总统及副总统的选举人,是5选1,5对候选人按照姓氏字母排列,分别是宪法党的BALDWIN 和CASTLE、自由党的BARR和ROOT、共和党的麦凯恩和佩林(McCAIN AND PALIN)、绿党(GREEN-RAINBOW)的McKINNEY 和CLEMENTE,独立候选人NADER 和GONZALEZ,以及民主党的奥巴马和拜登(OBAMA AND BIDEN);第二,国会参议员,在3名候选人中选1名,候选人分别来自民主党、共和党、自由党;第三,国会众议员,分选区候选人;第四,州政府议事员(councilor),分选区候选人;第五,州议会参议员,分选区候选人;第六,州议会众议员,分选区候选人;第七,遗嘱登记官(REGISTER OF PROBATE),分选区候选人,这个职位是一个有趣的制度安排,遗产承办处负责为公民确立遗嘱、办理遗产事宜等,该人员称为遗嘱登记官,不是什么重要职位,却是地方党组织的日常职能之一,而且居然是民主选举出来的,很多选民都不注意这最后一项内容。后几类职位都是分选区候选人,选区划分各类不同,有些职位因为重选连任或者无人竞争,一个选区只有一名候选人,不过7类职位每一类的最后都会留一行带选择圈的空行,选民可以自填任何其他名字。

在同一张选票上,除了7类候选人的职位选举之外,还有一类投票内容,即公民对立法的创制请愿(Law Proposed by Initiative Petition)问题。所谓公民对立法的创制请愿,相当公民直接立法的形式,即公民发动提起某项立法诉求,经确认作为一道问题在选票上列出,选民直接投票,如果通过,则该项立法诉求被正式作为法律确认下来。与民主选举官员、让其代表公民行使公共权力(代议)的间接民主不同,公民创制是公民直接民主决策立法的直接民主。这种直接民主形式在美国绝大多数州保有并应用广泛。任何公民均有权发起创制请愿,具体程序和规则各州不同,如在马萨诸塞州,要在州参议员选区范围内的选票上放入一道公民创制请愿问题,需要征得1200注册选民的签名,要在州众议员选区范围内的选票上放入一道这样的问题,需要征得200个注册选民的签名。符合签名要求并被确认有效的问题,最后由州议会决定放入选票,获得至少30%投票人在该问题上投票并且过半数投肯定票,视为通过。公民同样有权创制请愿提起宪法修正案,不过对之有更严格的要求和程序。以今年为例,马萨诸塞州的选票上列入了三道公民对立法的创制请愿问题:第一,将州个人所得税税率降低到2.65%;第二,将州刑法中对拥有1盎司或以下大麻行为的刑罚改为罚款;第三,禁止竞狗比赛。

选民在网上输入选民登记信息,则在查询投票地点信息的同时,可以看到自己将要投票的所有职位人选和问题,以及本地区现任的所有民选官员,包括联邦层次代表和地区层次官员。每位选民还会收到本州联邦事务长发来的选民手册,详细说明选举事宜,并将选票上的公民对立法的创制请愿问题一一说明,不仅列出请愿诉求,而且明确说明如果投“是”意味什么法条修改、如果投“否”意味什么,同时,各有支持方和反对方归结的赞成与反对的理由,以及进一步了解各自理由的网站和联系方式,最后附上请愿问题提案的全文。比如降低个人所得税的问题,是马萨诸塞州纳税者协会组织动议的,选民手册中的支持方由小政府委员会主席代言,计算了减税为公民减轻的负担;社区融合组织主席则作为反对方代言,列举的反对理由包括削减年1200万美元,相当40%州预算,会减低地方服务,包括公立学校、警察、紧急救护、桥路修缮等,从而可能危及公民安全,影响投资和就业机会,并可能促使政府提高财产税等其他税种压力。最后的投票结果显示,第一题以69%:31%被否定,州个人所得税保持不变;第二题以65%:35%通过,1盎司或以下的大麻拥有不再属于刑法犯罪;第三题以57%:43%通过,意味马萨诸塞州禁止竞狗,狗权受到了保护。科罗拉多州的选民此次还投票“定义一个‘人’”,请愿问题建议将“人”的定义从受精开始(这意味着流产构成谋杀罪),不过最后被以73%:27%否定了。

上述只是总统大选时一次选举的例子。大选前有初选,国会参议员任期6年,每2年有1/3到期改选(每州2个参议员,不在同一年任届期满),众议员任期2年,所以至少两次大选间还有一次中期选举;除此之外,州层次的选举,镇层次的选举,社区的选举,学校家长委员会的选举,公民创制立法的直接投票等等,需要投票的地方不一而足。可以说投票是美国人决定公共事务的一种习惯。“选举疲劳”也被研究者总结为投票率低的原因之一。正因如此,尽管党部可能没有正式经费、没有固定办公室,总统竞选委员会是个临时机构,选举委员会却是个财政预算的常设机构。美国的选举由地方组织,总统大选时各州有自己的选票,有的州甚至各镇有自己不同的选票。作为总统候选人,如果想把自己的名字列在所有选票上的话,并非联邦一宣布各地就执行,而是他们得自己分别在各州或镇获得候选人资格,有些小党或独立候选人实力没有那么雄厚,只能在部分州获得候选人资格,所以可以在美国的选票上看到一个有意思的景象:在某些州/镇竞选联邦总统的总统候选人。

 

接下来说第二句话:选举适用于多种民主制度。我们把民主国家的行政制度分为总统制、议会制、半总统半议会制,只是一个很粗略的概括,如果具体看每个国家,各自都有自己的国情。比如我们视为民主“典型”的美国,就不是“一人一票”选总统的。说美国的政治选举制度是全民民主,是不确切的。美国的政治民主其实是州内的民主,州间的权衡。

正如我们所了解的,美国总统选举实行“选举人团”(Elector College)制度,即“大选”的时候,选民的投票不是直接选出总统,而是选出各州一共538名选举人,以后再由选举人投票选出总统;选举人是相应总统候选人提出来的一组人选,相当只是总统候选人的代表形式,不具有实质意义,所以美国的总统大选可以理解为:全国538张选票,过半(270票)胜出。那么这538张选票在全国是如何产生的呢?首先,它是按州划分的,每州参议员和众议员人数的总和,就是该州的选票数(另外1961年宪法第23修正案批给华盛顿特区3名选举人);其次,它的计票是“胜者全得”(the first past the post)(除了缅因和内布拉斯加两个州实行比例制),即在一个州选民投票的最领先者获得该州的全部选票数再看看各州的参议员和众议员数是怎么确定的呢?美国宪法规定,国会实行两院制,其中参议院由每州2名议员组成,众议院由按照人口比例选出的议员组成(最少不能少于1名),由于考虑规模问题,众议员总数由1929年固定为435名后不再随人口增加。所以,解析美国总统的权力来源,是各州按照州权平等加人口权重两个原则,进行州表决加总的结果,州与州之间的关系比联合国各国“国权平等”的独立性弱,比单纯按人口比例权衡的独立性强,但无论如何都不是全体公民平等公决的;只有在各州的范围之内,才适用“一人一票”的民主原则,选民民主决定的只是本州在联邦的态度,而不是联邦的最后结果。相应带来的一个现象是:在“红州”(共和党支持者远超过民主党支持者)或“蓝州”(民主党支持者远超过共和党支持者),选民的个人选择总是“无用”的,因为既然该州在联邦的态度已经决定了,自己怎么投票都不会影响最后大选结果。一般情况下,各州的表决结果与全国选民的绝对票数是一致的,但在某些情况下可能表现出差异。曾经有四届总统是以全体选民票的劣势当选的,包括1824年因无人过半由众议院裁决判约翰·昆西·亚当斯胜出于选民票和选举人票均处优势的安德鲁·杰克逊(此判决导致民主共和党分裂,杰克逊1828年以新命名的“民主党”当选),1876年共和党候选人海斯在26万张选民票弱势下被委员会裁决胜出于民主党候选人蒂尔顿,1888年共和党人哈里森以10万张选民票弱势但65张选举人票优势胜出于民主党人克利夫兰,2000年共和党候选人乔治·布什在0.5%选民票弱势的情况下胜出于民主党候选人戈尔。可见,美国的政治民主是在州内全民民主的基础上,州际权力的平衡与协商。

美国这一制度的形成源于1787年制宪会议,当时也曾经提出过全民投票、议会投票、州长投票、选区制等不同方案,经过多番讨论才确定下选举人团制度;美国宪法也没有规定选举人由州的全体选民投票产生,而是将该权力交给了州议会,至于各州以后都逐渐实行了全州公民普选产生选举人团,是各州民主发展的进程。美国总统选举制度之所以如此复杂,也是制宪会议讨论的焦点之一,就是因为大州、小州,利益、取向各有不一,最后达成各种利益平衡的结果。美国的总统选举制度至今经过了很多变化,比如华盛顿当选第一届总统的时候还根本不存在党,18世纪“政党”是一个意味自私、混乱的负面概念,华盛顿一直希望人们避免陷入党派;不过实际的需要仍然促成1790年代到1800年代美国党派形成,1830年代形成政党代表大会提名候选人的制度,最初是党内秘密会议提名,继1867年宾夕法尼亚州克劳福县首先采用选民直选方法提名地方公职候选人后,该方法迅速得以扩展,到1917年全国48个州中的44个采取了直接初选。目前的总统候选人初选是选民普选参加党代表大会的代表,再由他们在大会上选出总统候选人。

美国特色的选举制度兼顾了选民权利、党派作用、州际平衡,维护基本政治制度稳定运作已二百多年。其间也显露出自身的问题,比如“少数票总统”得到选民支持的合法性不足;人口代表比例不均,目前人口最多的加利福尼亚州拥有55张选票,最小的州至少拥有3张选票,包括阿拉斯加特拉华怀俄明州;“蓝州”和“红州”现象使得选民票移动在最后结果上体现不出来;从长期趋势观察,越来越多的各州取向趋于固定,“争夺州”不断减少,对选举竞争性造成威胁;最大的问题是“胜者全得”使得“第三党”无立足之地,从而激励竞选策略永远取向联合成两派,而造成美国自1828年以来始终两党独大的事实。当代美国对自身的选举制度有不少批评与反思,不过由于没有遇到大的挑战,尚无实际改革的动力,或许在某个历史时期它还会再改进自己的制度。我们可以看到,美国有自己复杂的国情,它是在自己的历史与国情下做出具有特色的具体制度选择,但谁也不能否认它民主的进程;普选、议会、联邦权衡,各国的权力结构可能具有多样性,但是投票选举作为民主的基本工具,是各种民主模式的基础,它既是民主不可缺少的要素,也完全可以适用于各种不同的民主模式。

第七天:不要期待总统,期待公民社会。 

11月4日投票日晚,被认为有标志意义的俄亥俄州两人开票情况一直紧咬,虽然奥巴马在全局选票遥遥领先,两边都不敢轻下结论。CNN开了一系列屏幕窗口同时直播各种现场,晚上11点,几个大州的近百张选票接连而出,指示牌突然闪亮:CNN方案赢家是奥巴马!(因为点票还在继续,不是正式结果,只能把超过270票者叫方案赢家,即Project Winner)。瞬间,民主党奥巴马在芝加哥的集会总部沸腾如海,全部的人都站了起来,人们挥舞双臂,跳跃,欢呼,叫喊,一起向空中拍摄仪扫过的地方展旗大叫,许多人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镜头很久停在一个非裔中年男子身上,他站在欢呼的人群中,静静地站着,泪流满面,不去擦拭,他一个手指放在唇上,似乎在思索什么。不知道他此时想到什么,是不是象那个96岁拥有投票权几十年第一次有意愿投票的老人,或者说“我受到激励为我所想而努力,看起来我们可以做任何事情”的街摊小姑娘;不过对我而言,再次见到比总统候选人接受提名时更疯狂的场面,我却发觉自己已理解了此时人们的心情。选举并不是民众发泄情绪的狂欢,人们经历民主的过程,成为它的一部分,他们从而值得为自己欢呼,唤起自己相信心中的梦。 

同一时刻,共和党麦凯恩的亚利桑那集会总部一片寂静,人们相互张望,唱着的歌、摇动的旗、挥起的手,在空中不知所落。过了一些时候,零零星星地开始有人继续喊支持,鼓掌,扬起头向扫过的镜头微笑示意,人们渐渐再聚拢起来。只过了半个小时之后,麦凯恩和他的竞选伙伴与家人们出现在讲台上,他发表了被重新公认为属于“卓越的共和党人”的退让演讲: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我的朋友。谢谢你们来到亚利桑那美丽的夜晚。”

“我的朋友,我们已经走完了漫长的旅途。美国人民已经讲话,他们讲得清清楚楚。我刚刚荣幸地与巴若克•奥巴马议员通了电话,祝贺他当选为国家的下一届总统,在这个我们都热爱的国家。”

“在漫长而艰巨的竞争与辩论中,他的成功令我对他的才干和坚定不移充满敬意。他激励了无数曾误以为自己在美国总统选举中无足重轻的美国人的希望,他通过这样的做法达到成功,是我深深钦佩和赞扬他成就的地方。”

“这是一次历史性的选举,我意识到它对于非裔美国人的特殊意义,这应该是属于他们的自豪之夜。”

“一个世纪以前,西纳多罗斯福总统邀请Booker T. Washington(译注:黑人教育家)到白宫赴宴,在很多地方激起了轩然大波。今天的美国已经是一个远离那个残暴与愚顽时代的世界。没有什么比选一个非裔美国人做美利坚合众国总统更好的证明了。让从此不再有理由,使任何美国人无法享有他们于这个全世界最伟大民族的公民资格。”

“奥巴马议员为他自己和他的国家都实现了伟大的成就。我为他喝彩,并对他所爱的祖母不能见到这一天表示最真挚的同情,虽然我们都深信她安静地歇息在天堂为她所助育出的优秀的人感到骄傲。”

“奥巴马议员和我存在并为我们的不同而争执过,他获胜了。无疑很多不同仍然存在。这是我们国家困难的时刻,我今晚对他誓言,用我全部的力量帮助他带领我们走出我们所面对的诸多挑战。”

“我促请所有支持我的美国人加入我,不仅向他表示祝贺,而且将我们的良好意愿与热切努力赋予我们的下一届总统,找到路径联合起来,寻求必要的妥协,在我们的不同之间架上桥梁,帮助恢复我们的繁荣,保卫我们在这个危险世界上的安全,为我们的孩子以及子孙后代留下一个比我们所继承的更加强大、更加美好的国家。”

“无论我们有多少不同,我们是美国同胞。请相信我,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比这种联结更重要的了。”

“自然,今天晚上我们会感到失望,但是明天我们必须跨过它一起工作,让我们的国家继续向前。”

“虽然我们失败了,失败是我的,不是你们的。”

“我如此深切地感激你们所有的人,让我有幸获得你们的支持和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多么希望是不同的结果,我的朋友们。它从一开始就是一条艰巨的路途,但是你们的支持和情谊从来没有动摇。我的语言不足以表达我对你们有多深的负疚。”

“竞选对候选人家人比对候选人更加艰难,这场竞选尤其如此。……我当然还要感谢佩林州长,她是我所见到的最好的竞选者之一,是我们党中令人印象深刻的新声音,代表改革和始终是我们最强优势的原则……我们怀着极大的兴趣看着她未来在阿拉斯加、共和党和这个国家的服务。”

“我不知道我们多做什么可能赢得这场竞选。我把它留给别人去决断吧。每个候选人都犯错误,我肯定也犯下了我的。但是我不会在未来时刻再懊悔过去。”

“这场竞选是、并将永远是我生命中的莫大荣耀,我的心中除了感激再无他言。感谢这段经历和美国人民,谢谢他们在决定将引领我们未来4年的光荣交给奥巴马议员和我的老朋友乔治•拜登议员之前,给我公平的倾听。”

“如果我为命运感到懊悔,我将不值得被称以为美国的名字,这命运予以我极大的殊荣,让我能为国家服务半个世纪。今天,我做过了这个我无比热爱的国家的最高长官候选人;今晚,我仍是她的侍者。这足以是对任何一个人而言的祝福,我感谢亚利桑那的人民将之予以了我。”

“今晚,甚于任何一晚,我的心底除了对这个国家和它所有公民的爱之外别无他物,无论他们支持我还是奥巴马议员,我将成功的祝愿给予他-- 我从前的对手和我即将的总统。”

“我也要呼吁所有的美国人,象我经常在竞选中呼吁的那样,不要对我们眼前的困难感到绝望,而要相信,永远相信美国的承诺与伟大,因为这里无所不能。”

“美国人从不退却,我们从不放弃。我们不会隐藏于历史,我们创造历史。”

“感谢你们。上帝保佑你们。上帝保佑美国。衷心谢谢你们所有的人。”

我敢说,这是我听到的麦凯恩的演讲中最有风采的一个。正如失败会给所有人带来的清醒,这篇演讲果断、理性、坦诚、有气度,没有杀气腾腾、左右开弓。而他能够让自己看清,除了对手没有隐瞒的竞争方式,他获得的公平的倾听机会,最重要的还是:“美国人民已经讲话,他们讲得清清楚楚。”这次美国人民确实“讲得清清楚楚”:选举人票365:173,全体选民票得票率53%:46%,胜出州数(含华盛顿区)29:22,结果无可争议。民主就是这样,当有了充分的程序正义,令失败的人也变得如此优雅;而反过来看,即使如此“清清楚楚”的事实,假如没有这一步“人民开口讲话”,也是多么难以看懂、无法共识,特别是每一个人都会沉浸在他自己的视野里-- 哪怕那视野有一万个“万人欢呼”那样大。

麦凯恩聚会的支持者静静地听他讲话,全场全神贯注,每个人仰起头凝视着他,或许也是在向内望着自己,他们仍然在听到“奥巴马”时躁动,被麦凯恩有力地示意停下;他们仍然在他表达爱与感谢,提到家人、竞选伙伴时热切地鼓掌,当他说出“失败是我的,不是你们的”时长时间振臂呼喊,为他说到选出非裔总统证明的美国梦想,自己全力支持新总统,美国人民会坚守美国的承诺与伟大时,为他喝彩。就象当初希拉里在奥巴马赢得初选对她坚定支持者的讲话,她承诺把自己所有的支持加予奥巴马,她确实是如此做,她的支持者最终也在争夺州帮助奥巴马赢得了关键选票。选战之后的妥协,比持守显现出更伟大的品格。

 

麦凯恩发表完退让演讲半个小时以后,奥巴马带着家人和拜登一家步入了芝加哥中心公园的演讲台。这是一种礼貌,对手首先认可退出,胜出者才赢得正大光明。奥巴马发表了他的总统宣告演讲。

他开口说的是:“如果还有人怀疑美国是一个一切都有可能的地方,如果还有人踌躇我们创国者的梦想在我们的时代仍存,如果还有人在质疑民主的力量,今夜就是答案。”

他提到了竞争对手:“我刚接到麦凯恩议员大度的电话……我为他和佩林所有取得的成绩而祝贺,我期待着与他们共同工作,在未来的数月中再现这个民族的诺言。”

他记得自己走到今天的原因:“我从来不是这个位置的最可能人选。我们从没有多少资金没有多少支持起步。我们的竞选不是在华盛顿大厅所育生的,它是在得梅因的后院,康科德的客厅和查尔斯顿的前廊。”“最重要的,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胜利真正属于谁—它属于你们。”“这是你们的胜利。”

他对不支持者讲到了选举之后:“会有很多人对我作为总统做出的决定或政策有不同意见,我们知道政府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我始终会将我们面对的挑战诚实地告诉你们,我会倾听你们,特别是当我们意见相左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我会请你们加入重建国家的工作,以美国221年来从未改变的方式--一砖一瓦、胼手胝足。”“虽然民主党今夜赢得了盛大的胜利,我们是以谦卑之心并决意愈合阻挡我们前进的裂痕。正如林肯对远比我们裂痕更重的民族所言:我们不是敌人,我们是朋友。对于那些我还没有赢得支持的美国人,我可能没有获得你们的选票,但是我听到了你们的声音,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我也是你们的总统。”

他也对支持者讲到了选举之后:“21个月以前的深冬所开始的作为不应该停步于这个秋天的晚上。胜利本身不是我们寻求的改变—它只是给了我们去实现改变的机会。如果我们回到原有的路上改变就不会发生。如果没有你们改变就不会发生。”

他呼吁美国人联合起来:“因此,让我们唤起新的爱国精神、服务意识和责任感,每个人决心投入、更加努力地工作,不仅关照我们自己,而且彼此关爱。如果这场金融危机能够带给我们任何教训的话,让我们记住我们不可能在大街小巷煎熬的时候有一个繁华的华尔街--在这个国家,我们作为一个民族,荣辱与共。”

他提起了美国的理念:“对于那些要将世界拉垮的人,我们将击败你;对于那些寻求和平与安全的人,我们支持你们;对于怀疑美国的灯塔是否还燃亮的人,今夜我们再一次证明,我们民族真正的强大不是来自于我们的武力和财富的规模,而是来自我们理念不朽的力量:民主、自由、机会、不息的希望。”

他谈到了改变:“一个人在月球降落了,一堵墙在柏林倒下了,一个世界为我们的科学和想象连接起来。今年在这次选举中,(安•尼克松•库珀)老人在美国生活106年后用她的手点击了屏幕,投下她的一票,在最好的时代和最黑暗的时刻,她知道美国人可以改变。是的,我们可以。”

他同麦凯恩一样唯恐有负对后代的责任:“美国人,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我们已见证了如此之多。但是仍然有更多等待去做。所以今晚,让我们问自己:如果我们的孩子生活到下一个世纪,如果我的女儿足以幸运地象安•尼克松•库珀活得那样长,他们将看到什么样的变化?我们将予之什么样的进步?”

他再次用他的竞选口号回应了自己的演说:“改变来到了美国。” “我们用唤起人们精神的不变信条来回应(挑战与质疑):是的,我们可以。”

与总统选举计票同时,各州的参议员和众议员的选举结果也在陆续出台。他们同样分别在各州发表自己的落选感言、获胜演讲。有些发言令我一度都混淆了胜败方。比如北卡罗来纳州的参议员选举,共和党人Elizabeth Dole败于民主党人Kay Hagan。Elizabeth Dole非常优雅地站在讲台上,微笑致意,她感谢支持者,感谢她的丈夫,感谢帮助她竞选的人;她幽默地说这里地杰人灵,欢迎没有到过的人来看看;她自豪地讲为你们服务是我的骄傲;她称颂上帝保佑北卡罗来纳,为了美国的自由。她的脸上没有一丝阴影,而充满了她所颂扬的那种自豪,人群从开始就一直在热烈地鼓掌、为她呼喊,如果她不是说“我还没有那么老,没有准备退休,我会继续帮助共和党”,简直看不出来这是一名败选者的演讲会。而其后Hagan胜出演讲则谦卑地说:对你(选民)的建议,我的门永远敞开,谢谢志愿者,谢谢卡罗来纳的人民。我觉得她们的优雅比胜利更是一种奇迹。

 

能感受到这次选举在社会上激起的浪花。奥巴马演讲结束后,许多广场街头的汽车喇叭、鸣笛、敲鼓、喊声,还有演出队从傍晚就开始的串场唱跳演艺,直至后半夜。5日的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波士顿环球等等报纸,少见地呈现出一天“面目雷同”的版面,很多用了奥巴马全家在讲台上挥手的照片,并采用了一个类似的标题“奥巴马赢得历史性胜利”。这些大大小小的报纸,在上班初始,就在报亭的报纸栏被扫荡一空了。

人们的激情,一部分是因为象每次选举一样自己选中的人获了胜,不过至少还有一半原因,是看一个遥远的梦突然在自己身边变得真实时的感慨。我在马萨诸塞州的投票点问他们,既然是铁定的“蓝州”,为什么还排很长的队等着投票,得到的回答是完成选民责任心理舒服一些,以及不想错过参与到一个“历史性时刻”的机会。

选后,一位78岁的老人回忆起他成长的年代:时间让种族隔离的南方发生了多么大的改变!

一个怀着孩子的白人母亲回答记者的问题“你相信你们的孩子会成为总统吗?”她说:“我相信我们的孩子会生活在这样一个社会上,人人平等,每个人都有缺点,每个人都有机会,人民可以发出他们的声音。”

欧洲街头,有人说:“这才是我们信任、喜欢的美国。”“我认为美国重新值得获得我们的信任,我相信我们与美国的关系会更好的。”

节目主持人Jami Floyd说:“我为我的国家骄傲,为美国人骄傲。奥巴马不是在竞选黑人总统,他是在竞选总统,我们也应该如此做,携起手来,黑人白人,男人女人,改变不会来自一个人的肩上,我们必须与他肩并肩,一起改变。”

“卓越的共和党人”、知名政治娱乐节目主持人Steven Colbert的话或许能表达很多共和党人的心情:“我没有任何想法,但确实有很多感受。我不是奥巴马的支持者,但如果他赢了,每个人都必须承认,我们作为一个民族,可以登上这样的高处-- 正如很久以来美国人都知道的,我们的自由中最伟大的部分-- 我们有了一个来自夏威夷的总统。以前那个孤立的岛上的人,以为自己除了在街边谋生不可能再做什么,但他们现在可以知道,有更多的选择,他们可以做里拉演奏者,或者做个美国总统。”

 

很多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一个梦,以及那个大声地说出他梦的人。“40年以前,马丁•路德•金有一个梦想,他的孩子,有一天可以生活在一个国度,不会因为他的皮肤而决定他的命运,而是因他们的智慧来选择。今天,这个梦想成真了。”“马丁•路德•金正从天上下望美国,微笑。”金的后人把他的头像和奥巴马画在一张画面上,以示祝贺。或许,除了金本人,人们都没有如此地将这个梦作真,但是金对它深信不疑,他曾经预言40年后美国将诞生它的第一位黑人总统。当一切突然成为现实,回过头去,人们才发现,是梦一直在心中回荡。不能说只有这一个梦,200多年前创国者怀揣“美国梦”建立了这个国家。金说过,自己的梦根植在美国梦中。今天的选举见证了一个40年前的梦想,而整个美国,不就是200多前年一个梦想的见证?

梦想的产生,需要让大脑休息;而梦想成真,需要首先醒来。选举完成之后,媒体最快醒过来。第二天著名新闻节目主持人Campbell Brown就宣布“对奥巴马保持警觉的眼睛”:“我们在选举的时候,不分派别,对候选人予以诚实的评价,在我们认为不完全正确的时候把它说出来。现在是他们实现承诺的时候了。竞选已经结束了,但我们的宗旨仍然持续。我们将注视着总统奥巴马的责信,同时,我们还要记着总统候选人奥巴马和总统候选人麦凯恩的责信。奥巴马在竞选中承诺了很多愿景,他说过对所有的中产阶级减税,承诺过能源独立、健康计划、对伊拉克战争负责任,以及跨越政党的政治。我们祝愿他幸运--带着他的计划,以及面对着他所有要面对的挑战。我们仍然会追踪他的竞选承诺,以及他将遵循的原则,看他就任100天,以及其后,不持偏见地继续看着。”

新泽西州纽瓦克市的非裔美国人市长Cory Booker对“种族不复存在”提出了异议:“我们会犯下错误,如果我们忽视美妙的差异,差异正是美国的代表性体现。就像音乐会必须有不同声部,不能是一个声音。给所有的人自由、公正、民主,但我们不能否定差异。”

随着民主党在参议院、众议院均拿下多数党的位置,并在参议院期待绝对多数的“魔法60票”(Magic 60,即决议通过将无法阻挡)时,支持者开始发出担忧的声音:“我们不要魔法60,权力需要制衡!”目前的开票结果是参议院58:40(2票未定),众议院255:175(5票未定)。如果真的出现参议院“魔法60”,众议院高票,总统与两院绝对在手、一揽天下,还真是对民主党和美国未来的一个挑战。

评论家也敏锐地注意到问题,不断提醒人们:现在人们对总统的期待太高,产生对总统的依赖,这是最大的风险。

回头看选举。谁竞选了美国总统?奥巴马和麦凯恩吗?其实,如奥巴马在竞选中意识到和做到的,赢得竞选的不是总统,是人们自己。一个评论家在选前被访时“油滑”的预测或许的确是最好的答案:“人民会赢。”同样,选举是挑出一个好的领导人吗?其实它是选出人们心中的自我,召唤自己的梦。而对于民主具有更重要意义的,是这里永远有不同的声音,有多元的信息、开放的媒体、自由的言论和警觉的眼睛,有比谁获胜更重要的对权力平衡的追求。

公正的民主程序会选出优秀的领导人,但不会足以优秀到可以指导全体人民;民主同样造就优雅的败者、成熟的公民,而一个公民的社会,才是民主延续的力量。

民主有多贵?

竞选花费一直是一个受到关注的问题。本届总统选举,奥巴马的竞选资金更是刷新了历史记录。根据联邦选举委员会的数据,至2008年10月15日,奥巴马已筹集竞选资金6.39亿美元,支出5.73亿美元;麦凯恩共获得竞选资金3.35亿美元,支出2.60亿美元。如果看2008年所有候选人的竞选总资金额,总统竞选共15.53亿美元,国会众议院竞选共8.94亿美元,国会参议院竞选共4.18亿美元,三者合计共28.65亿美元。当然,美国的选举太多了,市长、州长、州议员等等,虽然无法和总统竞选相比,也都要筹款、竞选的,竞选筹款是每年都有的常态。那么,选举、竞选对一个政治体系,或者社会运作,所添加的“额外成本”,到底意味什么,或者说民主有多贵呢?

总统竞选无疑是最花钱的,今年尤其如此,这一个职位比国会两院535席加起来的竞选资金都高。我们就拿今年联邦竞选的数据来看,总统竞选是4年一次,国会选举每2年一次,联邦层次的竞选相当平均一年约10亿美元(总统竞选约每年4亿美元,国会竞选约每年6亿美元)。

同时,美国2007年GDP 138,075亿美元,2007财年联邦政府财政收入25,682亿美元,2007财年联邦支出27,302亿美元,其中政府一般运作开支175亿美元(占联邦支出0.6%)。地方政府的运作开支占财政支出的比例会高一些,比如2006年美国所有州财政支出中政府管理费846亿美元(占财政支出比5.4%),州以下所有地方政府财政支出中政府管理费1124亿美元(占财政支出比8.1%);州及地方的政府管理费占财政支出比平均为7.8%。可见,政府本身不是一件便宜的物品。

不过如果拿政府税收数据与竞选数据比,就犯了一个大错误:政府的开支是在税收之内的,而税收是强制性的,是纳税人的义务,其用途自然涉及纳税人的权利问题。竞选资金与之的根本区别是:竞选筹资绝大部分来源于个人志愿捐款,也就是说,它是志愿性的,并不是在税收之内的一部分。在志愿捐款方面,可以看另外一个数据:赠与美国基金会和印第安纳慈善中心最新调查显示,2007年美国慈善捐款3064亿美元,占GDP的2.1%。联邦竞选的资金额(主体是政治性志愿捐款)大约相当慈善捐款额的0.33%。

在法律上,政党和其他政治性组织的确属于免税组织。政党按照联邦税法(IRC)527款注册,与按照501C3注册的慈善组织的主要区别在于:后者享有组织免税资格,并且具有向捐款者提供捐款税前扣除的资格;而前者只是组织享有联邦所得税的免除,捐款者不能享受到任何税收优惠。其中体现的理念是:政治性结社(政党)是志愿生活的一部分,同样享有免税资格,但由于它并不直接提供公共物品,捐款者没有在税收上的替代关系。

竞选资金关涉一部分税收资源,主要有两个方面:第一是竞选活动经费获得的所得税免除,第二是总统竞选联邦资金,其列支是在财政收入资金之内(因此,如果竞选者接受联邦资金,会在资金使用方面受到较多限制,此次竞选麦肯恩接受了联邦资金0.84亿美元,奥巴马最后决定不接受联邦资金,完全自筹经费)。此次(四年一次的)竞选共用联邦竞选资金约1亿美元。所以竞选对财政税收带来的额外支出成本并不显著。

另一方面,选举的收益是什么呢?不同权力结构对于政府的政策、社会运行等的巨大间接影响比较起来较复杂,仅从政治运作的直接成本来看,选举需要动用的财政资源是有限的,但是由于选举形成对执政者自下而上的赋权机制,政党不需要建立严密的自上而下的组织体系来控制政权,可以看到民主国家的政党运作都是独立于政府的、松散的、依靠政治性志愿资源,在国家强制性税收中不必包括政党开支。

结合中国的情况看,2006年中国GDP为210871亿元,2006年财政收入38760亿元(占GDP的18.4%);财政支出40423亿元,其中行政管理费5639.05亿元(占财政支出14%)。我们的行政管理费用高有很多原因可以找,第一,行政运作依赖严密的自上而下的管理体系,政府层级多,美国同样是越基层的政府行政支出比例越高,比如联邦行政支出占同级财政开支0.6%,州的比例为5.4%,地方政府的比例为8.1%;第二,政权合法性或政治稳定性需要相应的自上而下的严密组织体系维系,所有层级均有政党与政府双重组织系统;第三,与自上而下的激励机制相关,“招待”习俗和费用难以控制。如果解决自下而上的政权合法性来源问题,对政治控制成本和行政支出结构的影响就可能是显著的。可以看到,行政管理费哪怕是一个零头的改变,都足以与选举本身的花费相当了。

再反回来看看选举为什么要有竞选经费?候选人筹集高额竞选经费的最主要用途是媒体宣传,比如在奥巴马的6亿多竞选经费中媒体宣传占了一半以上,其他支出包括管理费,竞选活动,筹款成本,转捐等方面。简单地说,竞选花费就是候选人的广告费,目的是宣传自己,让全国各地的选民从不认识到认识,了解自己的主张,了解自己的政策,了解对手的问题,从而才能在投票的时候做出选择。对候选人而言,它是一个公开发布自己和揭露对方的过程;对选民而言,是获知候选人信息从而做出投票选择的过程;对整个社会而言,是把当下以及未来的领导人、政策之正面承诺、负面问题等等所有可能性大翻炒的过程,也是一个社会反思和调整的机会。由于竞选的花费绝大部分依赖非强制性税收的志愿资源,和我们掏钱到剧院看一场演出,或者带孩子参加一个付费的远足活动有类似之处,从总统大选的参与性而言,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看作4年一次的大型公民教育时令营。

至于竞选费用高会不会造成“参选是富人的事情”或者“金钱政治”呢?奥巴马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是白手起家的,但是他的竞选经费高达6.4亿美元,其主体部分来源于196万笔共5.8亿美元个人捐款,其中每笔200美元及以下的共2.8亿美元,200-500美元以下的共0.6亿美元,500-1000美元以下的共0.5亿美元,1000-2000美元以下的共0.7亿美元,2000美元及以上的共1.1亿美元。联邦竞选法对于捐款额度有明确规定,比如个人捐款,在一次选举中给每位候选人的累积最高额度为2300美元,每年给全国层级政党的累积最高额度2.85万美元,给州或地方政党的累积最高额度1万美元,每两年的全部政治捐款累积额度不超过10.82万美元,其中给所有候选人的累积最高额度不超过4.27万美元。对于政党或竞选委员会之间的捐赠等也有类似规定,这些都是为了限制单一资金来源操纵竞选。所以,对于竞选经费与选举公平性的问题,应该这样理解:你可以没有钱没有声名参加竞选,但是如果到投票的时候你仍然是没有钱没有声名,那么就的确不要指望选民“公平地”投你的票了。

竞选的花销问题,打个比喻说,就像我们在谈政府集中采购办公用品时,当然应该问计算机的价格是不是买贵了,但是会不会有人拿计算机的花费来讨论政府信息化战略是否应该实施呢?如果不会的话,竞选成本也是一样的,在选举中如何控制竞选费用,降低选举成本,确实是个真问题;但如果用选举的成本来讨论要不要政治民主,在美国不是个问题,我想对于我们以后思考民主,这样的问题也可以免了吧。

奥巴马的获胜意味了美国的左转吗?

“左”与“右”,其实不是一个很好的讨论点,因为它所指代的东西实在太多样了,仅维基百科上面就列了十多种不同的用法。不过,它又是经常被使用到的一个词,在中国语境下,它的指代意义往往很重,很重要,所以又不可回避。为了避免混淆,以下先抛开中国对“左”“右”的争论以及历史背景,只先从美国当代通常理解的政治“左”“右”之分,看看奥巴马当选可能的意味。

典型地概括,美国当代政治谱系上所谓的“左”、“右”所指代的含义是:“右”指的是保守主义(Conservatism),是共和党遵循的理念,在竞选中也常常指代共和党和共和党人;“左”指自由主义(Liberalism),是民主党所遵循的理念,在竞选中也常常指代民主党和民主党人。接下来,我们有必要分析两个问题:第一,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的政治理念差异是什么?共和党和民主党执政到底在争论什么?第二,上述典型概括中两条线内部的逻辑关系在实际中是什么样的,即“右=保守主义=共和党=共和党候选人”和“左=自由主义=民主党=民主党候选人”中间的这些等号有多强关联。

先来分析第二个问题,即我们在多大程度上可以把这一系列概念划上等号。美国选举的候选人团制度是各州定胜负,民主党和共和党各有各的“铁州”,比如那些一个多世纪以来就没改变过投票倾向的州,所以选举实际只看“争夺州”;这个制度也造成选票结果与全体选民票之间可能的差异,今年奥巴马以365:173选举人票高票当选,不过全体选民票的支持率差异没有那么显著,是53%:46%,胜出7%。历史上也是如此,美国自1824年以来全体选民票的最大差异率是1920年共和党人哈丁高出对手26.2%,而且历届胜出者的选民支持率均在40-61%之间,最高票当选者是1984年共和党人里根以525:13选举人票胜出,但选民支持率也只是59%。同时,美国的选举投票率一向比较低,继19世纪中期前后有半个多世纪达到70-80%的高峰之后,20世纪以来基本回落到60%上下徘徊,专家估算今年的投票率为60.7%- 61.7%,比2004年的60.3%略高。可见,美国的社会几乎不会出现“高度统一”的情况,“黑”还是“白”的判断模式在看待美国时尤其不适用。

具体说,选举选什么?选民投票是在选和自己像的人,但是选择的着重点会很不同。至少可以看到四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政治理念和信仰,特别是“保守主义者”对某些价值与宗教信仰的认同(“自由主义者”这样宣称自己的比较少),是内在与相对稳定的,轻易不会改变。第二个层次是党派认同,它与理念有关,但不完全重合,还可能受到惯习、政策议题、党派组织对传统理念遵循程度等的影响,每年选举都有一定比例(10%是很正常的)的人转换党派,如果党派表现长期或太远偏离理念,甚至会导致著名的党内人物脱党,象艾森豪威尔的孙女就失望于共和党偏离自身价值,宣布脱离共和党,成为独立选民。第三个层次是议题(issue),比如有人最看重女权,有人为了环保,都可能成为投票选择的关键理由,是一个比较实用的层次。美国总统大选通常情况下,是国际政策主导的,国内政策占次要地位,此次选前出现经济危机,使国内经济议题比重上升,是非常特殊的情况。第四个层次是候选人个人因素,比如领导人魅力,才华能力,信任感,与选民的亲近性,包括性别、种族等特性,这些因素纯粹因人而异,对投票影响的不确定性最大,并且在前几个层次的判断摇摆时最可能发生较大作用。最后还有一个作用于选举的因素是选举组织工作对选民参与的影响,是影响选举结果的第五方面因素,比如一般而言,老年人投票率高,越是青年越不积极投票,低收入阶层投票率低等,所以针对相应群体的竞选工作也会有作用。在上述五个方面因素中,越前面的层次选择理由越内在,越深入,取向越稳定,后面两个层次可变性最大;在理念、党派、议题、候选人几个层次选择关联性强的时候,最容易做出抉择,反之,相互关联性弱最有可能带来重大的选票变化。

此届选举的情况,在共和党方面,现任总统布什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保守主义者的信任,2006年PEW人民与出版研究中心的调查显示,只有45%保守主义者认为布什符合保守主义理念,39%认为布什接受保守主义共和党人的意见,同期AP-Ipsos调查中45%的保守主义者对布什投了不通过票,特别是认为他在战争和经济问题上的态度不符合保守主义理念,美国研究的跟踪调查显示,布什在2008年9月份的民意通过率只有19%,他在经济议题上的通过率只有17%,90%的民主党人、86%的独立人士和40%的共和党人不同意他管理经济的方法。同时,麦凯恩虽然体现大部分共和党政策倾向,但并不被认可为一个典型的保守主义者,他具有“特立独行”的名号,比较按照自己的观点行事,常发生态度转变,在共和党初选中三个候选人分票的情况下脱颖而出。这些因素造成“右翼”的保守主义理念、共和党党派认同、候选人等方面的关联性非常脆弱,内部根基不稳。而在民主党方面,年轻有教养的第一届黑人总统之个人魅力,开发网络等新媒体所创造的草根竞选组织工作,给了奥巴马大大的加分。一个是负向的根基削弱,一个是正向的额外加分,两个向度移动,对促成奥巴马的优势起到重要作用。至于说奥巴马的当选在多大程度上体现左翼政策选择?多大程度等同于党派认同?进而在多大程度上说明政治理念的移动?其意味应该是层级递减的。

从不少知名的共和党,包括终生共和党人签署支持奥巴马的说明可以看到,大多数共和党人支持奥巴马的首要理由是对奥巴马个人的选择,次之的原因是对共和党执政者及候选人不能践行共和党保守主义理念的失望。比如艾森豪威尔的孙女Susan Eisenhower说:“作为一个终生的共和党人,支持民主党的候选人,因为看到他有活力、智慧、能力和持久性,可以把国家带向前行方向。我们不必为持有的共和党理念价值担心,奥巴马的税收政策是最早被共和党总统西奥多?罗斯福首先提出的,他只是回到里根时代的税收水平而已。”里根和布什的竞选执行助理Tag Tognalli则说:“今天的共和党已经不是体现里根保守主义哲学的共和党了,共和党竞选的目标也不是里根毕生努力的理由-- 保守主义的政府应该是人民的服务者,为的是保障民主以及由民主所保护的自由。” 今年的共和党国会候选人Joel Haugen支持奥巴马则是他认为奥巴马才是在延循共和党总统从林肯到福特所倡导的价值,以及艾森豪威尔所表现出的共和党总统的品质。

里根国内政策顾问Bruce Bartlett所言有更深一层的意义:“奥巴马向保守主义伸出友谊之手,保守主义者也应该向奥巴马伸出友谊之手。奥巴马真要实行他的‘改变’计划,最重要的是以中间路线治理,避免极端,避免象布什政府代表性的分而克之的权谋。这意味他必须兼顾另一方,即政治保守主义。因此保守主义也需要向奥巴马表达善意,在他当选之前助他一臂之力,那么他就最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保守主义。同时保守主义者要意识到左翼对他的压力,特别是在他当选后压力会增加。在那种情况下他为什么要保持中间姿态呢?选前保守主义者对他的帮助最有可能促使他采取中线立场竞选,抵制左移的压力。这个国家需要从过去八年的极端党派勾联中得到修整,要使之实现,双方都必须让步。”

今年大选投票的结果分析,上届投民主党候选人的选民中,此次89%仍投民主党、9%改投了共和党;上届投共和党的选民中,82%仍投共和党、17%改投了民主党。这说明上届共和党选民改投的比例比反之的高出一倍,当然仍有近1/10的民主党选民改投对方。在被民主党“争夺”过去的选票中,原因必然交杂,有对奥巴马个人的选择,有对共和党偏离理念的离弃,也有国内经济议题突显造成的应激反应,还有Bruce Bartlett那样希望平衡压力的理性分析,无论什么情况,应该理解的是,美国政治中体现出的制衡、博弈、妥协、纠偏等的因素,往往要大于任何方向的断言,我们最应该小心的,是把前述“左”、“右”两条逻辑关联内的不同名词简单划上等号。奥巴马赢了总统,不等于民主党主导了社会,不等于自由主义理念战胜了保守主义理念,更不等于美国人民选择了“左”。


 

接下来分析第一个问题:美国的“左”、“右”到底指什么?民主党和共和党争论什么?美国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的政治理念是什么意思?

“左”、“右”用来指代政治派别起源于法国大革命,在1789年的法国制宪会议上,主张激进革命废除君主制的第三等级代表坐在主席的左侧,主张君主立宪保守改革的第二等级贵族代表坐在主席的右侧,由此产生了“左派”、“右派”的概念。大体上,“左”与激进性、革命性的主张相关,“右”与保守的、沿革传统价值的、文化的、渐进的因素相关。但是保守什么价值?朝向什么目标激进变革?由于在不同国家、不同时期,争论点、被赋予的内容是不一样的,所以造成“左”和“右”的指代在不同背景下大相径庭。

美国自1856年现在的共和党成立并参加总统竞选以来,就从没改变过共和党和民主党两党轮流执政的情形,尽管存在一些其他党派,也出现过独立候选人分选票,但其选举制度造成了难以避免的两党独大。1896年总统选举可以说是美国现代意义上的“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之分别的开端,在此之前民主党和共和党均接受“最小政府”原则,并且共和党更支持政府保障工业化中的角色;此后民主党开始采取政府积极促进个人自由的更激进的“自由主义”路线,而共和党愈渐保守政府最小干预个人自由的古典自由主义经济原则,到1980年代里根时期,共和党人对“保守主义者”的自我认同已明显形成。里根对美国的保守主义做了澄清,即从精神实质上言保守主义就是自由意志主义(有译“自由至上主义”,libertarianism),今天的保守主义者就是美国独立战争时代的自由主义者(liberals)的含义。简单而言,美国共和党代表的“保守主义”保守的是美国立国之初的平等个人不受干涉的自由、政府作为最小的必要的恶、经济上遵循市场“看不见的手”的价值,以及新教的宗教传统价值;民主党主张的“自由主义”之“左”(或其激进性),是将就业、基本医疗、社会保险等积极作为的社会权利也视为个人平等权利的一部分,从而增加了政府积极促进平等权利方面的责任要素。但是,如果回到美国独立宣言的含义上:“人人生而平等,他们被造物者赋予一定不可剥夺的权利,包括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政府是人们为确保这些权利而从中建立,政府权力的正当性来源于被治理者的同意。”美国所有主流政治派别都是“自由”主义。

现代美国的“自由主义”与保守主义所保守的古典“自由主义”的价值,在以个人自由为基础这一层次上并无异议,它们的观点差异,正是伯林所区分的“积极自由”与“消极自由”的关系。所谓消极自由,是指个人自由意志免于他人干涉的自由;所谓积极自由,是实现自己意愿的自由。前者的含义如言论自由、宗教自由、出版自由,后者隐含了政府积极作为的合理性,即保障平等的教育机会、基本医疗保健、食物、住所的权利等。保守主义与自由主义的政府观,在政治领域均遵循消极自由原则,也承认有限政府,如普林斯顿大学社会学教授Paul Starr将自由主义的政府观概括为,政府(功能)强大但(权力)受到限制-- 正因为受到限制才强大;二者区别在于经济社会领域,共和党更警惕限制消极自由之恶而民主党更开放赋权积极自由之用。

“你这个自由派”(Liberal)、“自由主义”(Liberalism),在当代美国的的确确可能是在讽刺、挖苦你,但千万不要以为这句话必出自社会党人之口,它恰恰是持自由意志至上论(libertarianism)的保守主义者在表示蔑视,它的意思是:你想通过政府之手带来个人的福利、幸福、自由,不局限于平等的个人自由意志、不敬畏于神圣的道德价值,天上掉馅饼啊!“自由主义”在美国的负面含义是在“大萧条”所带来的20年(1932-1952)民主党执政、包括16年“罗斯福新政”后期被打上标签的,1937年“保守主义宣言”第一次架起南部民主党人和保守主义者的融合,至1950年代保守主义政治运动,美国政治中“自由主义”这个词发生了含义的转变,对于很多美国人而言它开始变成了一个贬义词。比如“同情心泛滥的自由派”、“征税花税的自由派”、“脑筋发热的自由派”,1960年肯尼迪竞选被对手攻击为“对外手软,与地方政府对立,毫不吝惜纳税人钱”的“自由派”,甚至有人号召将“自由主义”与恐怖主义、暴政放在一起加以抵制。在当今美国可以看到的一个现象是,与自我认同强烈的“卓越的保守主义者”自豪感不同,很多民主党人不愿意被打上“自由主义”(Liberal, liberalism)的标签。这就不难理解此次竞选麦凯恩对奥巴马的“标骂”之一了:“奥巴马是自由主义者,他太自由了,他比社会主义者还自由。”所以,“自由主义”在美国受到批判最多的含义,是相对于个人自由意志至上的“自由意志主义”(Libertarianism)而言的批判;是强调最小政府、个人免于干涉的自由、放任自由市场的观点对政府积极赋予式“自由”的批判;是回到美国建国初古典自由主义(Classical Liberalism)之反思对罗斯福新政以来新的自由主义(new Liberalism)--在有的国家被称为社会自由主义/激进自由主义--的批判;是“右”的自由对“左”的自由的批判。

如果放到国际的政治光谱中,很难拿美国内部来比较“左”、“右”,因为它是成也“自由”、败也“自由”,随便看一篇美国学术期刊上的文章题目就知道我们的引证可能会有多晕了-- 狭隘的自由论者:为什么自由意志主义不是自由的观点”(“Illiberal libertarians: Why libertarianism is not a liberal view.”)。举个例子,当乔治华盛顿大学2008年选场调查结论说“美国人不是一个自由主义的民族”(American is not a Liberal Nation)时,它的意思是在它的调查里,有20%的人自认同“非常保守(conservative)”,40%自认同“保守”,27%自认同“自由(liberal)”,9%自认同“很自由”-- 美国人没有“自由主义”那么左!无论如何,离开本土背景谈大概念,实在往往令人啼笑皆非,而“非左即右”、阶级对立本身,就已经进入左的、激进的方法学路径了,也何谈“左”、“右”之分。

进入更具体的层面,来比较一下共和党与民主党的政策争论。在经济上,麦凯恩是通过低税收以促进企业发展、促进经济增长来带动就业、生活成本等社会问题的解决,比如他将维持现有的企业所得税、资本收益税、个人所得税等的税率,并承诺减税,主张通过市场化健康保险减轻企业负担,通过能源独立、增强美元价值等降低汽油开支、增强家庭支付能力;奥巴马则是通过工作抵税和资本征税、财政创造就业、企业对雇员责任等更为直接的手段调节社会,缓解贫困、失业等社会问题,平衡劳动和资本关系,比如他将设立最高每人500美元或每个工作家庭1000美元的“工作即回报”("making work pay")抵税计划,以及对在校大学生100小时社区工作获得4000美元抵税的“美国机会抵税”("American opportunity tax credit")等,同时他通过对现有企业新创造就业机会抵税、倡导新创立能源经济以及设立财政基金投资基础建设等方法增加就业,为平衡财政收入,他将废止布什的减税计划,可能将最高两个税等的税率恢复到2001年前水平,他还对企业雇员的一定医疗保险费做出强制性要求(”Pay or Play”)。

对于布什政府7000美元的救市计划,以及10月1日的危机经济稳定法,麦凯恩和奥巴马都投了赞成票,两人也都对此有保留意见,不认为这是完美的解决方案或者可以根本解决问题。麦凯恩强调救市资金仅限于降低系统风险而不救没有尽到责任的企业;奥巴马强调对金融部门改革,包括加强对投资银行的监管,对金融公司的更多披露制度、更高的运营资本要求,对金融机构更持久的规制等等。相关到住房所有权问题,麦凯恩计划由财政部启动“自有房苏醒计划”,不能还贷者经过评估后可转入新的30年固定税率贷款计划,这个计划预计需资金3000万美元,将作为7000万美元救市计划资金的重要支出部分;奥巴马则计划采用建立100亿美元基金对要丧失抵押赎回权的家庭提供帮助,削减必须卖房家庭的税费,通过联邦房屋管理部门担保的贷款重新盘活资金,对1千万受困于房贷的中产阶级房主提供抵税优惠,用“信用卡权利法案”对信用卡隐性花费予以披露等方法。麦凯恩和奥巴马都支持了政府要帮助“两房”-- Fannie Mae 和 Freddie Mac两个半政府的房贷公司—防止破产,不过奥巴马依然支持它们在房产市场中的角色。

在能源问题上,麦凯恩计划发展依靠科技的国家能源战略,对低排放行为予以抵税优惠,投资清洁燃料技术,同时长远规划100座核点站,主张暂缓战略石油储备,解除国内近海石油开采限制,以获取能源独立;奥巴马则计划10年投资1500亿于清洁能源研究和发展,提高燃料清洁标准,通过技术降低原油消耗,同时开发生物能等新能源,在安全被确证的基础上发展核能,主张暂缓战略石油储备,反对国内海油开采。对于环境问题,两人均认为全球变暖是人为活动的结果,将作为重要议题解决,均支持商业买排放权,用市场系统降低污染,不过麦凯恩基于90%污染排放源于大企业而计划对小企业赦免,并承诺到2020年减排到1990年水平,到2050年在1990年的基础上减排60%;奥巴马则支持联合国全球对话,承诺到2020年减排到1990年水平,到2050年在1990年的基础上减排80%。

在医疗保健方面, 麦凯恩鼓励打通地域、工作的充分医疗保险竞争和家庭自主选择,计划对接受雇主医疗保险的雇员收所得税,同时给每个家庭5000或每个个人2500的医疗保险抵税,支持对于低收入家庭予以健康税红利,小企业联合与医疗保健提供者谈判,通过市场竞争选择提高医疗服务质量;奥巴马则准备为无雇主提供医疗保险者和不符合现有联邦医疗计划的人提供全民医疗保险,特别要将国家医保资格扩展到890万贫困无保障的儿童,从而保障儿童的医疗保险全覆盖。在教育方面,麦凯恩对2002年“一个孩子也不少”法案投赞成票,在失业保险中创建再教育工资补偿帐号,延续私人银行出资的联邦家庭教育贷款项目,投入优秀教师的进修,投入加强视听、网络教育等新技术教育模式;奥巴马对“一个孩子也不少”法案表示肯定,但是认为不充分,他强调早期教育,计划对之投入每年100亿,并降低中学辍学率和促进家庭在培育孩子中的良好角色,增强税收内对大学生的资助而取消私人银行出资的联邦家庭教育贷款项目,他为教师进修设立不同的奖学金,另外注意普及科学和数学教育。

在国际政策上,特别是伊拉克问题,麦凯恩主张逐步减低军队部署,直到伊拉克政府有能力自治和保护人民才完全撤军;奥巴马则主张虽然谨慎地但立即从伊拉克撤军,并承诺16个月撤出伊拉克。

在国际自由贸易方面,麦凯恩极力主张取消贸易壁垒,加强全球自由贸易,对1993年民主党克林顿签署的北美自由贸易协议(NAFTA)投了支持票;奥巴马则要求与加拿大和墨西哥首领谈判,修改NAFTA。(虽然2007年的PEW民众调查显示,保守主义和中间民主党人比自由民主党人更倾向认为自由贸易减缓了经济,比例为41%:29%。)

在枪支、堕胎、同性恋婚姻等人权问题上,麦凯恩原则上沿循共和党内保守主义的价值观,即在政府与个人的关系中充分保卫个人自由(美国宪法修正案第二条确认的个人拥有武器的权利),但在世俗与神的领域不能背弃传统宗教价值(受精即生命开始、婚姻的异性家庭责任),所以他更注意保护个人的持枪权,同意立法限制堕胎,同意州立法禁止同性恋婚姻,不过他对联邦婚姻法的修改投了反对票,认为同性婚姻政策应留给州和地方政府决定;奥巴马则相对靠近世俗的兼顾社会性的个人自由观,他不支持对堕胎立法禁止或做出宪法修正案,反对对同性婚姻加以立法限制—虽然他并不支持同性婚姻—他支持同性恋者平等权利的民间联盟,同时他赞成政府对枪支的更严厉控制。

比较上述政策发现,第一,美国的“左”、“右”是不同的,但并不是对立的。无论站在什么派别,以什么政治理念看,谁能简单地做个判断:麦凯恩和奥巴马,谁是“对”的,谁是“错”的?这个问题可能就决定了答案的荒谬性。“党”也不是一个有统一答案的整体,比如一本教科书引用的2004年调查中,55%民主党人支持增加失业帮助、23%共和党人支持,60%民主党人支持增加社会保险开支、35%共和党人支持,31%民主党人支持国家健康保险、13%共和党人支持,62%共和党人反对自由堕胎、48%民主党人反对, 80%民主党人反对对国外施加军事力量、69%共和党人反对。可见民主党和共和党并不是你负我正、你支持我反对的关系,而需要加以“度”的衡量,有些议题如失业、保险计划还能看出两党“多数人”观点的不同,有些议题如国家健康保险的支持者都是少数,对他国军事干预则两党均反对者居多,连“多数人判断”都不足以表明其差异,由此则知,“左”、“右”是一个多么粗糙的词汇。第二,不同观点的分歧是细致的,比如说“赞成对同性婚姻立法限制”、“反对对同性婚姻立法限制”、“反对联邦政府对同性婚姻立法”、“反对同性恋婚姻”、“支持同性恋权利民间联盟”、“赞成同性恋婚姻权立法”,上述每一种表述都是不一样的含义,特别涉及对政府权力范围及权力层级的判断,除了立法保障、立法限制之外,还有非常重要的“谁可以立法”,以及“不能干涉”(个人自由)的层次,离开了后两个层次,就会进入集中全权政府的假设。第三,政策是实际的,与基本的政治哲学理念相关,但并不存在一对一的关系,正如一个党派成员未必观点一致,总统也存在理念的理解差异,以及其他决策因素影响下对理念的偏离。比如保守主义的政治哲学是每个人平等的个人自由意志至上,但共和党的某些政策不排除变成照顾富人利益;民主党对政府作为持较积极态度,但不意味他们完全忽视个人“不受干预”的消极自由。比如支持奥巴马的保守主义者对他最大的夸奖就是:他挺保守(主义)。奥巴马正在组建自己的班子,他声称会突破党派隔阂,接受不同意见者进入内阁,挑选人员看起来也比较务实风格。他的政策到底有多“左”,多大程度上会向保守主义的理念平衡,均将影响到其短期、长期的政策效应。

奥巴马获胜,能说美国左转了吗?其实,放到更长期的视野里,不如说:美国最大的特点是没有极左、左右同存、偏右平衡,目前可能处于“回车”的平衡过程中。美国共和党和民主党轮换,无论双方政策有多大分歧,从来没有争论过政治自由(言论、出版、媒体的自由),没有争论过私有产权,没有争论过司法独立,没有争论过有限政府,没有争论过民主制度,没有争论过分权制衡,所以对于这些问题的观察,怎么可能从美国执政党的转换上比较出得失。美国国家选举研究自1950年代的隔年追踪调查显示,美国选民的党派取向呈现偏民主党但向中间选民移动的趋势,04年的情况是:强民主党人17%,弱民主党人16%,独立民主党人17%,独立独立人10%,独立共和党人12%,弱共和党人12%,强共和党人16%,与20年前相比共和党的取向强度略增,而民主党的取向较大幅度向中间移动;同一调查显示,美国选民在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的自我认同上,呈现中间偏右的分布并愈渐明晰,04年的情况是:非常自由2%,自由9%,略自由12%,中间26%,略保守13%,保守16%,非常保守3%,没想过20%,与20年前相比情况类似但“没想过”的人减少了10%。很多人认可以罗斯福新政为特征的第五个政党时代之后,美国政党情况又发生了变化,但是否已构成第六个政党时代尚需观察,此届是否构成关键选举,是意味平衡向一方移动还是意味民主党更居中的路线,都还要在时间中行走。我们看美国,与其急切论其当下的“左”、“右”之争,不如先静下来,看看其已经久远的“左”、“右”所同。

小结:“民主乱象”看到的信心

(注:本节是“‘民’如何‘主’”一文的小结,因文章长,断开放的;配图在相册里,图片标号1-10分别对应1-10小节的主题。

前面第一部分“没有过程就没有民主”,侧重在民主的程序,形象地表述为“大选七日记”,按7天写了7个民主过程中的主题;在“七日记”后,分别写了“民主有多贵?”和“奥巴马的获胜意味了世界的左转吗?”两个部分的问题;最后这一节是一篇文章的总结而已。)

 

在经济危机中看美国大选,有一个特别的好处,就是更容易分解开附加在自由、民主身上的其他好的价值,比如经济繁荣、社会福利等等,而看到民主本身的运作逻辑。在并不算长的时间里接触美国大选,发觉在普通人生活、日常社会里得到的直观感受比道理更有冲击力,这也是为何这篇记录写了这么长的原因,因为看到细节才有意义。大选结束,所有选举的热闹平息,政府紧张交接,媒体进入对新政府的披露、监督过程。回味所见所闻,以下面的三句话略做归结。

1、民主的好处是自由。民主与决策正确、效率、好的领导人之间的关系或许并不能简单概括,与经济增长、繁荣、社会福利之间的关系或许更非线性,但是民主制度能看到一个很直接的效应-- 言论开放与社会透明。公民的言论自由、出版自由、结社自由、信仰自由,之所以可以实现,是因为它们在社会秩序的范围之内,而如果没有民主制度形成足够多元的空间,社会凭什么承担得起呢?“自由的秩序”这种令人称奇的逻辑,需要民主的制度才成为可能。看一次选举中言论的激荡程度,就会理解“自由”这个词在美国的演化已经太长久、太细致了,其细腻就象非在文化内很难理解儒家的“仁”到底是什么意思。自由的社会,透明的权力,民主价值的意义已经足以。如果要继续问为什么自由社会就算好呢?不必去论证自由与经济、发达、国家地位、人民福祉等等的关系,仅就“个人免于任何强制与恐惧的自我表达”而言,它就是人之为人的目的本身,它只是先让一个社会正常而已。

2、“民主”的定义是有自由选择的公民、通过体现公平选择权的程序、从而作出集体选择。所以它有两个条件,第一是具有个人自由意志的公民,如果每一个个体不知道自己的选择,任何过程得出的集体选择结果都是没有意义的,如同让一群蚂蚁往两个碗里投沙粒,严格按照碗内沙粒多少做的决策也什么都不代表。所以信息的充分程度直接影响选择的有效性;让选择者有充分信息,选择之前的过程就非常重要,需要自由言论、媒体、竞选、公开辩论等等的过程。第二是体现公平选择权的程序,解除选民的表达障碍、真实反应选民意志,比如在重要选举中秘密投票、独立监票、公开唱票等程序设计。在这两个条件下,“民主”的实践可以很广泛,只要是在公共事务领域,从选谁当总统到要不要竞狗,从宪法修正到街堂里弄琐事,都可以通过民主的程序正义获得认可合法性;民主的模式也可以很多样,直选总统、人民代表议会、半总统、美国的州内民主州际权衡制等等。所谓转型国家的“民主乱象”,如果仔细去看,上述两条民主程序在建设过程中,相关的制度准备不足,出现合法性不稳固,不能认赌服输,才有如“颜色革命”的发生。而社会转型已经成功的例子,远者有如英国议会的产生,近者有如韩国的民主历程。所以更值得思考的,不是民主“会不会”乱,而是满足基本原则的民主应“如何”发生。

3、中国或许不需要美国的民主,但中国必定需要民主。民主作为公民以平等权利决策其公共事务的机制,如果我们不否认“人人生而平等”的追求,我们就无法拒绝民主。若要说什么样的机制更适合中国人实现其平等权利,当然值得进入更细节、更技术、更专业层面的讨论,象科学最不惧怕辩论、创新、实验和证伪。如果我们多看看美国民主的自由“乱象”,一定会对社会的自我调节机制确立远为宽大的信心:只要做到关键规则的共识,保障基本程序的正义,秩序的弹性其实不必担心。中国的民主不一定要选总统,但中国的民主一定要投票选举;中国特色的选举可以有自己的权力代议方案,但中国特色的选举也不能回避媒体自由、公开竞选、秘密划票、程序正义、独立监督、有限权力等民主原则和程序。民主不是一个时间点,而是一种公共生活的方式;它不是一个动作,而是一系列政治制度。当“天”赋君权的认同不可能再回复,政权合法性自下而上的认可授权基础只是无可选择;把它们从社会的意识排挤入潜意识,除了集体心理阴影不断累积的危险之外,什么也不能获得。加深对民主改革的时间表、方案、程序的具体探讨,在一定时限之内主动酝酿出足够力度的政治体制改革,实现社会秩序内的政治制度转型,是我们当下社会最积极的应对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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