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新加坡人的国家与民族意识形成,本地华人对其祖先的来源国日益陌生,因隔阂而加深的误解是双方面的。我在来新之前,对新加坡的印象不过就是这样几个符号:小、花园城市、整洁、经济发达、威权主义等等。对于普通中国人,由于对“民族”与“国家”这两个不同概念的混淆,则往往容易把所有“华人”都当作“中国人”。所以每当新加坡作出从自己国家利益出发的决策时,每每被中国民间所误解并诟病。这就有点像美国初立国时,英国对自己移民建立新兴国家的态度一样。
如果说中国民间,由于知识性的匮乏或囿于识见,对新加坡有误解是可以理解的,知识阶层对新加坡的误解则颇让人纳罕。这种情况在中国非常普遍,我仅举中国几位著名学者最近几年的例子,2010年蔡定剑的《新加坡模式不值得中国借鉴》、2011年杨恒均的《新加坡模式为什么难以为继?》、同年信力建的《李光耀和他的新加坡模式》,而最近吴敬琏又有《中国不能走新加坡威权主义》。恕我直言,这些学者大多以过去的经验或传信为依据,而没有对新加坡现实政治的深入了解。新加坡模式是否适合中国姑且不谈,但认为新加坡是威权主义和一党制,则是巨大的误解。
民主的定义可能人言人殊,但还是可以大致抽象出一个大多数(代议)民主制国家所遵循的底线,即民众有自由投票权以决定民意代表,从而对国家大政方针作出决策,并且宪法也能制衡并保护少数与弱势族群的利益。因此新加坡是一个每位合法选民,都可以通过选票来决定国家命运的民主国家,而且每一位民选议员,即使是总理李显龙也需要“讨好”选民。
我作为他所在德义区的居民,搬家第一天就收到社区杂志通告,李总理每周三晚上(除了国事活动)都要接待选民并提供帮助,一年接待人数以千计算。每到逢年过节,李总理与何晶女士也都要来吃塑料布当桌布的围桌宴席。曾听妻子的一位同事提到,有一次她去找议员却没有获得及时处理,她马上就委婉地“警告”这位议员她家中有十多张选票,这就是选票本身所代表的力量。
以上次大选的情况来看,执政党日益下滑而渐至临界点的支持率也表明,新加坡所谓的“一党制”面临严峻挑战。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力量,可以决定新加坡执政党能继续,甚至哪怕保证下一次大选中能维持其执政权。
过去十数年,新加坡的经济在达到一个很高的水准后,依然有亮丽的表现,最让人惊艳的则是新加坡政治生活的巨大改变。普通新加坡人在经济获得进步之后,开始追求更多的政治参与,而反对党的势力,虽然在议会之中依然只占少数,也日益崛起,并成为不可忽视的重要变革力量。
以最近一阵的人口白皮书为例,在反对党的全力狙击之下,执政方对初次方案立刻作了妥协式的修改,并且在住房等相关政策上很快有所反应,这在新加坡政治史上具有重大意义。也就是说,即使是一项良政,如果受到了某阶层利益在议会中代表的反对,即使是少数派,也会得到尊重并获得改善。
有了这些全力以赴的反对者,使执政党时常处于警醒的状态,也使权力机器受到了约束。这正如刘程强先生在年初补选获胜后所言“看到政府政策所出现的一些问题,指出这些问题”,并发出自己的声音,这对国家而言就是一种良性的互动。
作者是新加坡佛学院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