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受害者来说,“责任归属”永远是创伤后心理治疗的核心问题。人们对此至少有四种可能的看法,其一是责任属于受害者,是他自己的弱小导致他的受害;其二是责任属于加害者,因为他不应该施暴于他人;其三是属于双方,因此加害者固然可恶,受害者也应自强;其四则不属于任何彼此,而可归因于偶然因素。
中国所受的百余年国耻,责任究竟属于谁?持第一种立场者近年被贴上“自由派”的标签,他们被质疑受到西方话语的左右,丧失了来自本土的批判性。相对来说,第二种立场可被称为“保守派”,许多人忧虑这种立场会让中国失去学习西方的动机,坠入拥抱原教旨主义而无法现代化的困境。第三种立场可称为自由左派,这类人通常先被认为是自由派,其后被质疑为保守派,例如从“耻辱者手记”到“中国站起来”的摩罗。第四种立场可称为现实主义者,国家兴衰不必去谈对错或是非,重点是掌握机会发展自己,有点“猫论”色彩。
最近引起极大话题的一本书是《旧制度与大革命》,作者托克维尔目睹法国不断革命的现实,而追溯革命的起因,把法国内部政治与文化因素视为问题症结;由此来说,这本书多少有点自由派的味道。不过比他稍长、出生在法国大革命当年的德国经济学家李斯特,则不这么看革命的起因;他在《政治经济学的国民体系》一书中认为,英国利用当时已然先进的经济地位,诱骗他国遵循英国从不奉行的亚当斯密“国富论”,结果法国在1786年与英国签订“伊甸条约”后,英国商品大量倾销,造成法国工业破产,由此在巴黎新增的数万失业工人,才是革命爆发的根源。
李斯特的分析是保守的、更是现实主义的,与马克思对时局的分析也颇类似,但李斯特却在150年前的美国大受欢迎。每个人都有他的问题意识,李斯特的问题意识与当时的美国人一样,都是如何使自己的国家追上英国的发展脚步,成为富强的大国,不为英国所宰制。
就此而言,当代中国人也该多读李斯特,少读因为对自己国家陷于革命轮回之中而深怀忧思的托克维尔。其实若缺乏对革命背景的国际比较分析,不管是法国革命、俄国革命或中国革命,只从国内找根源,往往事倍功半,反而容易生产出“丑陋的中国人”之类缺乏世界史深度的“文艺腔”历史意识,带来不必要的理念混淆。
自由派的问题往往如此,但宣扬中国模式优越论的人认为,中国没有革命的威胁,甚至西方还得向中国学习,无疑又走到了另一个极端。西方民主固然未必是人类社会的唯一的合法政府形式,不过中国必须能够让体制被摊在阳光下,透明地接受检验,依靠说服的方式让各界相信中国体制的优越,否则予人道德有亏之感,张维为、潘维等人建构中国模式的努力也事倍而功半。
如同芝加哥大学赵鼎新教授最近在《当今中国会不会发生革命》一文所示,中国的问题不在于没有执政绩效,而在于合法性来源过于集中于绩效,忽略了执政绩效本身,不足以长期支撑中国政府的合法性!
作者是台湾中国科技大学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