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南生：日本新一代鹰派“志士”是怎样诞生的
透析“松下政经塾”的理念和战略

对于“松下政经塾”培育出来的“精英”平步青云，在日本政坛形成仅次于民主党、自民党与公明党（共有40名国会议员）之后的第四股强大政治势力（共有38名国会议员），不少日本境外的媒体都在津津乐道其创始人松下幸之助的“远见”及“松下塾”出身者对“政策之精通”，少谈该私塾的性质与战略。

　　实际上，被奉为“经营之神”、以生产电器商品（包括National和Panasonic等品牌）闻名的松下企业集团老板松下幸之助在其晚年拨款70亿日元创立“松下政经塾”，一方面固然是为了要确保有利财界的政界接班人的人才供应；另一方面，也有其图谋影响和操纵日本政局走向的野心，及推销其保守政治理念的打算。

　　据日本媒体透露，松下原本还有意创立一个由财阀主导的政党，但后来改变战略，转为向两大保守政党——自民党和民主党派送人才。特别是民主党，由于是新政党，加之人才欠缺，更成为“松下政经塾”出身者再好不过的渗透目标。

　　那么，“松下政经塾”办学的特色是什么？其课程又有什么具体内容呢？

参拜神社 体验军旅生活

　　简而言之，鉴于政坛充满无能、无为的“世袭议员”，“松下塾”旨在培训一批肯吃得起苦头，不问家庭出身，善于思考的保守青年政治家。

　　在为期四年（创办当初是五年）的学习期间，前两年是基础课程，后两年是实践课程。基础课程有：一、政治经营理念的研究；二、国是（国家百年之计）之探究（包括外交、安全保障、经济学、财政学等）；三、培养领导者的资质。实践课程则包括到各现场（如松下电器厂及其贩卖部等）研修、海外实习等。至于日常的活动，学员每天除了早晨的打扫和跑步之外，还得学习日本传统的茶道、书法、剑道、坐禅和参拜伊势神社等。

　　此外，不少学员还会到自卫队体验军旅生活，而每年一度环绕三浦半岛在24小时之内“行军100公里”，更被视为该私塾课程的重头戏。

　　这些重视传统文化与体力锻炼，颇具“复古情调”的私塾生活，再加上前述外来讲师有关历史学、经济学、宗教学、人物论等方面的“基础课程”，以及各种研讨会（内容包括“国家观”、“历史观”“传统精神”等）的深入探讨和毕业前“自修自得”课题的考察与研究，“松下塾”自1979年成立以来，已经送走了数百名毕业生，分布于政界、商界和媒体等重要领域。

建立财界主导政治势力

　　值得注意的是，松下上述旨在建立财界主导、栽培的政治梯队（最初还想成立财界主导型新党）之构想和理念，在财界的圈子里从一开始就不乏知音。最明显的例子是，在财界、政界有广泛人脉，曾任鸠山内阁顾问的京瓷集团（Kyocera）名誉会长稻盛和夫，在“松下塾”成立时就担任该私塾的评议员。1989年松下幸之助逝世之后，稻盛更继承松下之遗志，协助筹集资金等，从侧面给予该私塾有力的支持。“松下塾”的运作基金在泡沫经济破灭、日本经济停滞不前的背景下不但未见削减，反而从原有的70亿增至90亿日元，说明了日本财界人士对这维护他们共同利益的“未来政治人才培育所”的期待与重视。

　　那么，这个由财界人士直接投资、培育和催生的“松下塾志士”们，有着什么样的治国理念和方针呢？

　　有关这一点，“松下塾”的“塾”有如下的说明：

　　“基于真正爱国爱民崭新的人类观，探求政治与经营的理念，从而为人类的繁荣、幸福与和平作出贡献。”

　　什么是“真正爱国爱民”、崭新的人生观？如何为人类的繁荣、幸福与和平作出贡献，该“塾”虽未有进一步具体的阐述，但从该塾出身者多年来诸多言行与政策主张，不难发现下列几条共同的主线。

推售战前的“皇国史观”　

　　其一是漠视日本战前在亚洲所留下的恶劣纪录与战后责任，为战前日本的行为公开辩护。一名“松下塾”出身的自民党女议员高市早苗在电视的时事讨论节目中，就曾经公开表示“满洲事变”以后的战争是“自卫的战争”，否定其侵略性而语惊四方。她同时也是2007年安倍内阁唯一参拜靖国神社的内阁成员。以“松下塾”出身的国会议员、市长、市议员等为中心而起草的一本有关日本今后走向的小册子——《日本尊严的构想》，更将“东京裁判”视为“战胜国单方面（对战败国）加上好战与邪恶国家的裁判”，坚守战前的“皇国史观”。

　　其二是，不论是分属民主党、自民党议员或是身任市长或地方议会议员，“松下塾”出身者几乎毫不例外地公开主张修改现有的和平宪法。松下集团的宣传机构，也是“松下主义”鼓吹者——即PHP研究所的一名主管就曾亲自起草一份《21世纪日本国宪法私案》，认为“修改宪法已经是日本全体的共识”、“自卫队当然就是军队”，主张新宪法把天皇升格为“元首”（按：现宪法明文规定天皇是“象征”）等。　

对“小泉路线”大开绿灯

　　其三，正是沿着战前史观及主张加强军备的路线，“松下塾”出身、先后曾两度出任民主党国会对策委员长要职的野田佳彦，伙同一度出任民主党党首的前原诚司等“志士”对时任首相小泉纯一郎诸多大胆政策大开绿灯。这些政策，包括公式参拜靖国神社、将“防卫厅”升格为“防卫省”及向印度洋投入舰队及出兵伊拉克等。野田及前原的鹰派态度，俨然反映了“松下塾”培养出来的是什么样的“志士”。

　　其四是，主张加强日美军事同盟的关系，积极鼓吹“中国威胁论”和“朝鲜威胁论”。2008年11月“松下塾”纪念30周年时，该塾的政经研究所就曾发表一份题为《日美同盟试炼的时候》的报告书。报告书除了主张深化日美同盟关系、加强离岛的防卫和增强对领海纷争的注意力之外，也提倡成立一个包括美国在内的“亚太经济共同体”构想。它同时还表示，中国正在确立其“地域霸权国”的地位，可能会“朝往秩序搅乱者的方向”发展。为此，该报告书呼吁日美共同严加应对。

　　综上所述，不难发现“松下塾”出身的鹰派 “志士”，比比皆是。针对如此这般公开主张“军事大国化”的政治集团，日本有学者认为最接近其政治理念和行动的，莫过于自民党前首相安倍晋三及其率领的喽啰。

影响政坛重组的政治集团

　　但平心而论，与娇生惯养、只凭外祖父（前首相、也是甲级战犯岸信介）、父亲（前外相安倍晋太郎）“政治遗传子”和势力扶摇直上，但一遇困难就弃甲而逃的安倍晋三等“世袭政治家”相比较，财界直接投资、栽培，经过“锻炼”的“松下塾人”，更有坚韧的战斗力和政治理念。他们懂政策、懂战略，被认为是执行“松下主义”的“政策通”。

　　尤有进者，“松下塾人”虽以民主党为根据地，但在自民党内也不乏其人。共同的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再加上急进的安保理念和构想，促使这些此刻化整为零、分散于不同政治角落，但颇有凝聚力的“松下塾”出身者在必要时，随时得以相互呼应。民主党和自民党在诸多涉及安保与“国家观”等重大问题上之所以能够抛弃“党利”，并在短期内达成共识或协议，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两党本是同根生；另一方面，不能不说是这些被视为少壮派的“政策通”们在幕前幕后穿针引线，积极推动的结果。

　　刚刚上任的“泥鳅首相”野田政权究竟能走多远？这是一个谁也无法回答的问题。但放眼当今的日本政坛，“政界再重组”或“保（守）保（守）联合政权”剧（不论是大联合或小联合）随时都有上演的可能性。果真如此，潜伏在两大保守党和地方政府，意识形态强烈且具有坚定鹰派安保思维的“松下塾志士”今后之一举一动，不能不惹人注意。

　　作者为新加坡旅华学者、北京大学客座教授、日本龍谷大学客座教授